第二十二章 常青陵(第3/5頁)

“病還是得醫。”

“還是那句話:醫院醫得了病,醫不了命。司空,你放心,我有準備,承受得了。”

第二天,傍晚。

常青陵墓園群松林立,在夕陽的余暉下,籠罩在一片最淒迷、最詭異的氣氛中。

平常來掃墓的人非常少,門口連賣香燭紙錢的小商販都沒有。守墓園的章老頭也進了點貨,放在那兼作臥室的門衛室裏,以提供給在漫長的“淡季”裏偶爾出現的掃墓者,賺點小錢用。

章老頭最愛對自己開的一句玩笑話是:“除了清明節,這裏鬼都看不到一個。哪個說的?錯了,看得到的只有鬼,這裏到處都是鬼嘛。”此時,章老頭正自言自語地說著那句經典台詞,一邊關著大門,一邊盤算著:前天燉的老母雞,還剩有一小碗,今晚再炒個小白菜,把桌子上那半瓶紅星二鍋頭幹了。然而,鬼真的來了。

“嘎吱——”隨著長長的刹車聲,一輛車轉過門前大坡後的彎道,停在常青陵大鐵門前。車上下來的男人,是司空炬。

“太陽都下山了,你這時候跑來幹什麽?”章老頭大聲武氣地說道。

“你讓我進去嘛,進去再說。”司空炬說道,就要去取已經掛在大鐵門門閂上還沒有合閘的大鎖。

“明天請早哈。”章老頭一把抓住了鎖。

“不著急關嘛,好商量,好商量。”司空炬打開錢夾子,摸了兩張百元大鈔,遞了過去。章老頭接過錢,用手指甲刮了刮鈔票上毛澤東的頭發,確有凹凸感,這才放進口袋。

“趕快去掃了墓,早點下山。”章老頭的語氣變得和緩了些,“天黑了開車也不安全。”

“不忙,我要借你的泥鎬。”司空炬說。

“你說啥子?!”章老頭吃驚得下巴都要掉下來了。遷墳這種事,他遇到過,不過在這裏十來年也只有三五起,不是父母死了之後要把雙方合葬的,就是身在外地想把墓地裏的親人安放在身邊的,而天都黑了才跑來遷墳的,當真還是頭一回。

“要遷墳?”章老頭片刻間就鎮定下來了,“你有民政局的批文沒有?有親屬關系證明沒有?”

“都沒有,我也不是想遷墳,只是要從裏面取一件東西。”

“那不是盜墓了嗎?”

“看來老人家還挺熱愛文學的,地攤小說看得不少嘛。”司空炬哈哈大笑起來,“不是盜墓,是我姐姐墓裏有件紀念品,她孩子大了,要去國外留學,怕娶了洋媳婦不回來了,就托我來把它取走,好有個念想。”

司空炬說完,又打開錢夾,掏出了一沓票子遞了過去。借著斜陽的余暉,章老頭看出那沓票子不薄,估算一下有兩千六七,差不多兩個月的工資了,於是不再多嘴。收了錢,到門衛室裏取了鐵鎬和手電筒,對司空炬說:“在哪個區?我帶你去。”

在墓碑中穿行了二十來分鐘,到達山頂,司空炬從章老頭手裏拿過電筒,只花三五分鐘,就找到了。在雪亮的手電筒光中,墓碑上的“愛妻曹國英之墓——夫桑中平立”幾個字清晰可見。要是在白天,這裏視野一定很開闊,大概就是傳說中的前朱雀後玄武左青龍右白虎之穴吧,桑中平表面文章還是做得很好的。

“就是這裏。”司空炬說,“你動手吧。”

“要得。”守墓人章老頭舉起鐵鎬,用鎬尖清理著石縫間的水泥。半個小時後,墓穴打開了,手電筒掃過去,黃綢緞包裹著的骨灰盒出現在眼前。司空炬伸手解開了黃綢緞,拉開骨灰盒頂端的一個小抽屜,只見一束用白絲帶捆紮的頭發正躺在裏面。

“就是它了。”司空炬拿起頭發,放進一個信封裏,“你收拾一下吧,明天早上這裏不要有任何動過的痕跡。”

“我曉得。”守墓人說,“要是讓人知道了,我還要不要飯碗了?”

“我先下山了,你把大門鑰匙給我,我出門後給你掛在大門上。”司空炬接過鑰匙,調出自己手機上的電筒。

“你怕不怕?”章老頭問道,“怕的話就等我一起下山。”

“不怕。山裏沒有鬼,鬼都在人的心裏。”司空炬頭也沒回,走進了潑墨般的夜幕之中。

看著司空炬的手電筒光消失在碑林之間,守墓人拖著佝僂的身影,拄著鐵鎬自言自語道:“都是死人,有的一張破席子就裹了,有的一根頭發就值幾千塊錢。”

到常青陵曹國英墓裏取頭發,是司空炬定下的步驟之一。最近十年來,蜀都流行起了一種喪葬儀式,在追悼會上把死者的頭發剪下來,放在骨灰盒頂部的一個夾層裏,表示他曾經在這世上走過一遭,還存活在親人的心裏,並沒有完全隨火葬爐的青煙飄散而去。有錢人家的葬禮更講究,會請道士作法或請和尚念經,再由他們把死者頭發剪下來,在親友悲傷的目光中,塵封進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