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羌寨

公路兩邊的大山延綿不斷。很顯然,車是在兩岸高山的深峽之間蜿蜒前行。因為處在高寒地帶,山上幾無植被,零零星星的草聚集在一起,就像是人的光頭上留了幾綹非常短小的辮子。

“我是頭一次長時間看見這麽大的山,這麽粗獷的景色。”司空炬一只手把著方向盤,另一只手指著眼前似乎要壓過來的大山,“我老家也是山區,不過是低丘陵地帶,哪怕到了冬天也綠意盎然,不像這樣荒涼。生活在山裏,我上學後就有著一定要考出去的強烈願望。我猜,在這兒生活的人,特別是上過學的,恐怕內心深處都會有一種渴望,想要飛到外面去吧。”

“但是,你有沒有覺得,這裏的一切雖然都是大號的,有些時候,卻也會出現一道非常小的風景,比如我們剛剛經過的那片淺灘。水流在這裏慢了下來,在碎石上濺起一朵朵非常秀氣的浪花。”坐在副駕駛上的顏安格道,“我倒非常喜歡這裏,離天那麽近。我們是在汶川分路,往西走到這兒來的,如果在路口繼續向北,就是去九寨溝的路,會經過一座叫松潘的古城。我每次路過,都想在那裏停留下來,買些顏料、畫筆,畫上個三年兩載。”

司空炬和顏安格此刻正在從蜀都去往四川西北部羌族聚居區理縣的路上。單聽這對話,也許會以為是一對情侶正外出旅遊,而實際上,他們正在做的,是調查桑中平亡妻、弟弟的生母曹國英的死因。在出發之前,司空炬已找到交管部門的朋友,查看了當年的交通事故報道。報告顯示:四年前的2月27日,曹國英駕車由東向西行駛在理縣桃坪鄉,轉彎時被一輛迎面而來的車子撞下了懸崖,因顱內出血而死。

隨即,顏安格又在家裏翻出了桂姐帶弟弟去看醫生的病歷,是當年的4月5日。也就是說,弟弟在他母親去世以後,不到兩個月就出問題了。當看到這份病歷的時候,一股涼氣躥上了顏安格的脊梁骨。

無論如何,背著丈夫來調查他亡妻的死因,顏安格頗有負罪感。但是,有什麽辦法呢?命運在我的生命之繩中打了一個又一個死結,只有我自己來將它們一一解開。而與顏安格的搖擺相反,這些線索以及查詢交通事故档案時發生的事,卻讓司空炬更加堅信了自己的判斷。

用“曹國英”作為關鍵詞查詢,朋友在電腦上調出了事故處理档案。司空炬看到了事故現場照片:一輛三菱越野車四仰八叉地躺在道路下方數十米的淺灘上,車子右前方凹了一大塊,引擎蓋翹了起來,前擋風玻璃已成空框。屍體就擺放在車子旁邊,臉部血肉模糊,難以辨認,但法醫做了鑒定:死者的DNA分析和曹國英身份档案上登記的相符合。

“我想起來了,這份材料當時也是我歸的档。”朋友說,“死者是個富商太太,這事當時還有些轟動。”

“撞她的車呢?”司空炬問道。

“逃逸了,那條路上幾乎沒有監控設備。”朋友神情有些變化,“這個曹國英真的是你親戚嗎?你查她的資料幹什麽?”

“真……真的是。有亂把死人認成親戚的嗎?”司空炬心裏一顫,隨即就恢復了平靜,“是我媽媽的表嫂的女兒。她媽媽這一兩年有些缺錢,覺得保險賠償得不夠,打算再爭取一些。”說完,掏出手機,想把電腦上的畫面拍下來,卻被一把摁住了。

“不能拍。”朋友似乎有些翻臉了。

“怎麽了,我打電話時你不是說隨便拍嗎?”

“這個案子水有些深。”朋友表情嚴肅地說道,“這件事,只能有你我兩個人知道。”

“放心吧,保險公司不會找你的。”司空炬告別朋友,走進樓道盡頭衛生間裏的一個隔間,關上門,掏出筆,把能記得的重要信息都匆匆地記在一張百元鈔票上。

司空炬繼續查訪當年接觸過該案件的相關人士,但就像有人在跟他開玩笑似的,本案法醫和交通警察都早已離職了,而且沒有人知道蹤跡。關於那個交警,他的前同事倒說了一句:“這家夥發財了,前幾年中了彩票,到甘肅那邊做生意去了。”

眼看線索要中斷了,顏安格說:“算了,不查了。我回去過我的日子,你繼續搞你的研究吧。”

“不,我們到案發當地去。”司空炬道,“說不定能找到些蛛絲馬跡。”

“你開玩笑吧?蜀都到理縣,近兩百千米,我們沿路找?”

“不用。曹國英出事的地點是在理縣桃坪鄉,她去那裏幹什麽?可以推想,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是旅遊。理縣有什麽著名的景點?畢棚溝和桃坪羌寨。以她這樣一個並不時尚的女性,獨自一人跑到畢棚溝滑雪,概率不大,而桃坪羌寨就在桃坪鄉,我們應該去看一看。”司空炬道,“弟弟的自閉,困擾了你那麽久,你難道不想知道是為了什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