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人償命(第2/6頁)

“你逃不了法律的懲……”

兩個月後,審判在案發地火星舉行。除了五名陪審員是在本地甄選外,其他五名地球籍陪審員,以及羅大義去世後繼任的巡回法官勞爾,已經通過空間傳輸來到火星。地球籍陪審員中包括白王雷女士,她已經是108歲的高齡,但受惠於精妙的空間傳輸技術,百歲老人也能輕松地享受星際旅行了。這位世紀老人曾是龔古爾文學獎得主,是一代科學狂人胡狼的生死戀人。由於胡狼的特殊歷史地位(是人體空間傳輸技術的奠基人),再加上她本人德高望重,所以毫無疑問,白王雷在陪審員中的地位舉足輕重。

同機到達的有羅大義的遺孀和兩個女兒,她們戴著黑紗,手裏高舉著死者的遺像。黑色的鏡框裏,那位舍生取義的法官悲涼地注視著已與他幽明相隔的世界。法庭旁聽席上還坐著上次奸殺案兩名被害少女的十幾名家屬,他們都沉默不語,手裏扯著兩幅手寫的橫幅:

為羅法官討回公道!

為我們的女兒討回公道!

兩行字墨跡斑斑,力透紙背。家屬們的悲憤在法庭內激起了強烈的共鳴。

公訴人宣讀了起訴書。這樁故意殺人案性質極為惡劣,是對法律的公然挑釁。而且證據確鑿,單是願意作證的現場證人就有64人,還有清晰連續的案發現場錄像,應該說審判結果毫無懸念。但公訴人不敢大意。金老虎勢力極大,詭計多端,又有一個比狐狸還奸猾的律師。他雖然惡貫滿盈,但迄今為止,法律一直奈何不了他。這次他盡管是在公開場合親手殺人,但他曾多次挑釁性地揚言,一定會從法網中安然脫身。

且看他的律師如何翻雲覆雨吧。

金老虎昂首站在被告席上,用陰鷙的目光掃視眾人,刀疤處的肌肉不時微微顫動,一副“我就是惡棍,你奈我何”的潑皮相,一點不在乎這副表情在眾人中激發的敵意。律師戈貝爾從外貌看則是一位標準的紳士,鶴發童顏,溫文爾雅,戴著金邊眼鏡,頭發一絲不亂,說話慢條斯理,臉上始終帶著親切的微笑。當然,沒人會被他的外貌所欺騙,在此前涉及金氏家族的多次審判中,傳媒和民眾都已經非常熟悉他了。他就是帶著這樣親切的微笑,多次幫金老虎從罪證確鑿的犯罪行為中脫身,把悲憤和絕望留給受害者的。

輪到被告方作陳述了。被告律師起身,笑著對庭上和旁聽席點頭致意:“我先說幾句題外話。我想對在座的白王雷女士表示崇高的敬意。”戈貝爾向陪審員席上深深鞠躬,“白女士是一代科學大師胡狼先生的生死戀人,而胡狼先生又是空間傳輸技術的奠基人。今天我們能在火星上參加審判,其實就是受胡狼先生之惠。我早就盼著,能當面向白女士表達我的仰慕之情。”

滿頭銀發的白女士早就熟悉面前這兩個人:一個臉帶刀疤的惡棍和一個溫文爾雅的惡棍。她沒有讓內心的憎惡流露出來,微微欠身,平靜地說:

“謝謝。”

戈貝爾轉向主審法官,正式開始被告方的陳述:“首先,我要代表我的當事人向法庭承認,基於血親復仇的原則,他確實在兩個月前,在火星空天港的重建室門口,親手殺死了一個被稱作‘羅大義’的家夥,時間是這家夥完成重建後第八分鐘,以上情況有眾多證人和錄像作證,我方亦無異議。”

法官和聽眾都沒料到他會這樣輕易認罪,下邊響起輕微的嘈雜聲。法官皺起眉頭想警告他,因為在法庭上使用“家夥”這樣粗鄙的語言是不合適的。戈貝爾非常機靈,搶在法官說話之前笑著說:

“請法官和羅大義的親屬原諒,我用‘家夥’來稱呼被害人並非是鄙稱,而是想避免使用一個定義明確的詞:人。這個名詞是萬萬不能隨便使用的,否則我就是默認我的當事人犯了‘故意殺人罪’。”他話鋒一轉,“不,我的當事人並未殺人。”他用重音念出末尾這個字,“下面我將給出說明。”

公訴人警惕地看著他,知道自己將面對一場詭異難料的反攻。

“法官先生,請允許我詳細敘述人體空間傳輸技術的一些技術細節。一會兒大家將會看到,這些技術細節對審判的量罪至關重要。”

法官簡潔地說:

“請只講與案件有關的東西。”

“好的,我會這樣做。我想回憶一段歷史。眾所周知,胡狼先生當年發明這項技術的初衷,其實並非空間旅行,而是人體復制。這是一個驚世駭俗的,甚至本質上很邪惡的發明。想想吧,用最普通的碳氫氧磷等原子進行多切面的堆砌,像泥瓦匠砌磚那樣簡單,就能完全不失真地復制出一個人,一個活生生的人!還能囊括他的所有記憶、知識、癖好、欲望和愛憎!自打地球誕生以來,創造生靈,尤其是創造萬物之靈的人類,本是上帝獨有的權力,現在他的權柄被一個凡人輕易奪走了。”他搖搖頭,“扯遠了,扯遠了,我們且不忙為上帝擔心。但人的復制確實是一項可怕的技術,勢必毀掉人對自身生命的尊重。為此,胡狼的生死戀人,白王雷女士,不惜與胡狼決裂,及時向地球政府告發他,使人類社會搶在他實施復制之前制定了嚴厲的法律,確立了神聖的‘個體生命唯一性’法則。後來,陰差陽錯,胡狼還是復制了自身,最後兩個胡狼都死了。他死後這80年裏,這項發明最終沒用於非法的人體復制,而是轉用於合法的空間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