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同謀(第3/5頁)

他對自己的腦波圖樣了若指掌,就如同藝術家對自己的眼珠顏色一清二楚。

當達瑞爾從躺椅上起身時,裴禮斯・安索沒有發表任何評語。這個年輕人審視著那七條曲線,迅速而毫無遺漏地一路看下去。從這些看似沒有意義的記錄中,他能夠明察秋毫,知道自己應該找些什麽。

“接下來,請瑟米克博士。”

瑟米克蠟黃的老臉十分嚴肅。腦電圖分析是一門新興的顯學,他知道得相當有限,甚至於心存芥蒂。他明白自己早已上了年紀,而腦波圖樣會反應出這個事實。當然,他臉上滿布皺紋、走路彎腰駝背、兩手不時顫抖,在在使他顯得老態龍鐘——不過那些只是生理現象。腦波圖樣卻有可能證明他連心靈都已老化。他的最後一道防線,他自己的心靈,眼看也要被人看穿,令他感到困窘不已且萬分不願。

電極很快就安置好了。當然,整個過程從頭到尾毫無痛楚。電極只會帶來極微弱的刺激,遠低於人體感覺的閾值。

接下來輪到屠博。在整個十五分鐘的過程中,他安穩地坐在躺椅上,沒有表現出任何情緒。最後輪到孟恩,在電極剛碰觸到他的時候,他就嚇得抽搐了一下,從此一對眼珠便骨碌碌轉個不停,仿佛希望能把眼珠轉到後面,透過後腦勺去觀察測量的過程。

“滿意了吧——”一切結束後,達瑞爾說道。

“言之過早,”安索帶著歉意答道,“這棟房子裏還有一個人。”

達瑞爾皺著眉頭說:“我女兒?”

“沒錯。你可記得,我請她今晚留在家裏。”

“為了做腦電圖分析?銀河啊,為什麽?”

“否則一切就無法進行。”

達瑞爾聳聳肩,向樓梯方向走去。艾嘉蒂婭早已聽到這段對話,當父親走進房間時,她已經關掉集音器,然後她就乖乖跟著父親下樓。她還是嬰兒的時候,曾接受過基本的心靈型樣測定,作為身份登記之用。除此之外,這是她第一次被那麽多電極插在頭上。

測量結束後,她伸出手來,問道:“我可以看看嗎?”

達瑞爾博士說:“艾嘉蒂婭,你看不懂的。你是不是該去睡覺了?”

“是的,爸爸。”她裝模作樣地說,“各位叔叔伯伯,晚安。”

她趕緊跑上樓,匆匆換好睡衣,然後立刻跳到床上去。她把丸裏薩斯的集音器放在枕頭旁邊,感到前所未有的興奮;她覺得自己好像膠卷書中的人物,正在從事一項“諜報活動”。

她聽到的第一句話,是安索說的:“各位,每個人的分析都很正常,那孩子也一樣。”

孩子?她滿肚子不高興,在黑暗中對安索做了一個鬼臉。

安索已經打開他的手提箱,從裏面抽出數十份腦波記錄。那些記錄並非原件,但手提箱仍然使用一種特制的鎖。開啟時,鑰匙若是拿在別人手中,裏面的資料會立刻氧化成無法辨識的灰燼。如今雖然由安索親自取出來,這些記錄半小時後也會自動化成灰。

在這短短的半小時中,安索爭取時間迅速說道:“這些記錄屬於安納克裏昂的幾個小官吏。而這是盧奎斯大學的心理學家,這是西維納的一位實業家。其他的就不用我介紹了。”

大家擠成一團,卻只有達瑞爾看得出其中的豐富意義。其他人看到的,只是印在羊皮紙上的許多顫動波紋而已。

安索輕輕指著其中一處。“達瑞爾博士,請看那些額葉次級τ波,請注意對應的高原區域,它是這些記錄的共同點。博士,你要不要用我的分析尺,來檢查一下我的說法?”

所謂的分析尺,和小朋友使用的對數式計算尺可算是遠親——就好像摩天大樓與小茅屋也是同出一源。達瑞爾以熟練的手法操作那把分析尺,再將測量結果徒手畫出來。正如安索所說的,額葉部分的腦波有一個平緩的高原,而那裏原本應該是振蕩強烈的曲線。

“達瑞爾博士,你要如何解釋這個結果?”安索問道。

“我不能確定。光看記錄,我不知道怎麽可能有這種結果。即使是失憶症,也應該只能造成壓抑,而並非使波紋消除。也許,是動過腦部大手術?”

“喔,有東西被切掉了。”安索不耐煩地叫道,“沒錯!然而,並不是什麽有形的手術。你也知道,當年的騾就有辦法做到這一點。他能將某種情感或心意完全壓抑,使得對應的腦波變成一條直線。或者……”

“或者第二基地也做得到,對不對?”屠博問道,同時緩緩露出一個笑容。

那“對不對”三個字只是修辭,其實沒有必要回答。

“安索先生,你是怎麽開始起疑的?”孟恩問道。

“不是我,而是克萊斯博士。他致力於搜集腦波圖樣,就像行星警察所做的一樣,只不過對象不同。他專門搜集知識分子、政府官員和商界領袖的腦波。倘若第二基地掌控著銀河的歷史發展——也就是我們的發展——他們必須進行得很巧妙,而且會將幹預程度減到最小,你瞧,這是很明顯的一件事。假如他們是借著心靈控制來進行,事實上也必然如此,他們選取的一定是具有影響力的人士,包括文化界、工商界和政治界。因此克萊斯博士對這些人特別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