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一切都很糟糕 25 消失

再有三分鐘,她就要離開了。

霍伯把空的燃料電池推出氣閘,然後返回到納西索斯號穿梭機上,關閉身後的艙口,閃爍的控制杆將啟動自動密封系統並上鎖。他聽到沉悶的金屬聲,然後是穩定的嘶嘶聲,雷普利不再屬於他了。門上甚至都沒有一塊觀察面板。他永遠不會再見到她了。

馬裏昂號飛船正在垂死掙紮。飛船現在震動得十分劇烈,每次腳下甲板猛烈震動,霍伯的腳跟和腳踝都會受傷。他迅速穿過氣閘,等離子體噴槍蓄勢待發,以防最後那只異形還活著,以防那怪物朝他走來。

兩分鐘。他只能活這麽久,為了釋放雷普利的穿梭機。他希望能活得更久一些,並且形成了一個計劃,一個瘋狂的計劃,可能結局會很不好,但是兩分鐘是最低時限。在那之後,在雷普利安全之後,一切也就不那麽重要了。

他到達門廳處,關閉身後的氣閘,將其封閉好,靠在一邊,通過一個觀察窗看納西索斯號穿梭機內部的情形。他現在需要做的是點擊氣閘密封確認鍵,飛船的電腦就會知道,程序是安全的。

他的手在鍵盤上方盤旋著,然後他按下那個鍵。

幾乎是瞬間,制動火箭爆發,把納西索斯號穿梭機從馬裏昂號飛船上分離開,這兩個部分斷絕關系了。更多的制動火箭呼出,把穿梭機從飛船的腹部下方排出。穿梭機下落穿過面紗似的煙層和一片片炙熱的大氣,通過行星大氣層的沖擊,之後點燃火箭,從船尾處迅速消失了。

就這樣結束了。雷普利和納西索斯號穿梭機消失了。霍伯獨自被留在馬裏昂號飛船上,他知道這艘他稱之為家的飛船離消亡不遠了。

有一段時間,他只是斜靠在墻上,感覺死亡的聲音通過地板和墻面傳入他的身體。他想到了他的計劃,多麽愚蠢,多麽令人無法理解。他想到了一個更簡單的方法。他可以就那樣暫時坐在這裏,時間到了,飛船就會瓦解,他會死得很快。熱量十分驚人,他會被炸成碎片,甚至可能不會有什麽感覺。若是真有感覺,那將比疼痛強烈千百倍。

他所有的痛苦都會結束。

但是他又看見了他的孩子們。眨眼之間,他們好像跟著他站在前廳那裏,兩個男孩沉默著,但是用責備的目光盯著他看。他們的眼睛在說話,你已經丟下我們一次,不要再離開我們了!他抽泣著。在那一瞬間,他理解了為什麽雷普利懇求他擦除她的記憶。

然後他的孩子們又消失了,只有他虛構出來的罪惡感,還有他自己糟糕的記憶。但是他們沒有一去不復返。即便那裏存在的只是最微不足道的機會,他都要試一試。

薩姆森號飛船離得並不是很遠。

他在通往薩姆森號飛船對接艙的門外稍稍停留了一會兒,裏面還是真空的,他沒有時間找工具再鉆一個孔。這次逃跑更簡單,也更殘酷。

他想給自己一個機會。他需要補給,即便活下來的機會很渺茫也無關緊要。這是一艘運輸船,設計成表層-向-軌道轉接模式,不是為外太空旅行而設計的。對他來說,這裏有可能有足夠的燃料逃離軌道,但是他甚至不確定太空船電腦是否能夠計算出從宇宙返回家園的路線。他會指出正確的方向,然後發射助推器,保留大概百分之二十的燃料,使用其余全部燃料讓他以可能達到的最大速度沖擊出去。

薩姆森號飛船裏沒有小單元艙。他很有可能需要旅行很多年。他甚至會變老,死在那裏,如果飛船能支撐到那麽久的話。會有什麽樣的結局呢,他若有所思地說,對於某人來說,從現在開始要經歷上百年甚至上千年。

和同伴一起在太空中旅行那麽長時間都糟糕透頂,更何況只有他自己呢?值得安慰的是,他再一次成為自己命運的主宰。如果他想堅持,他就能做到。如果結束的時刻最終到來,那也是一個更加安定的命題,只需要做一件簡單的事,打開空氣閘門。

那麽,最好行動起來吧。

但是他需要食物、水、衣服,還有其他補給。他更需要的仍是那輛手推車,它在馬裏昂號飛船上,就在前方的巨大對接艙中。他跑了起來。他想起承諾給自己的盛宴,那種動力激勵著他前行。一想到壓縮牛排和幹菜,還有作為餐後甜點的小塊蛋糕,他就動力十足。也許他還可以訪問馬裏昂號飛船上的電子圖書館,如果它被更新到薩姆森號飛船的電腦上的話。他不確定這些,像這樣不重要的事通常會被鮑威爾和韋爾福德忽略。

他希望他們沒有推卸自己的責任。

面對永恒孤單的前景,霍伯很驚訝地發現他正一邊跑一邊流淚。眼淚不是為自己而流,而是為他的過去,為他的孩子們,為他的船員們,為每一個他眼見著以極其恐怖的方式死去的人。眼淚也是為雷普利而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