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禦劍乘風來

余杭小鎮,一連下了十年的雨。

江南一帶河渠交錯,鎮子靠海,民生又多以種植水田、下水捕魚為生,雨水多也不虞泛濫成災,影響到民計薄生。而且這雨也有趣,日日變化,時而黑雲翻墨、白雨跳珠;時而晴空飛雨,十裏不同。甚至到了農時需曬谷那十幾日,雨只在山海那邊猛下,卻半點落不到小鎮的曬谷場上……

有詩雲“好雨知時節,當春乃發生”。

余杭小鎮這雨如此知情解趣,宛若通了人性一般,自然能稱一聲“好雨”。久而久之,小小余杭鎮也被稱為了“好雨之鄉”。時常有那文人騷客攜妓沿江泛舟而下,一路笙歌,三五好友於余杭附近的湖面上盤桓數日,吟詩作畫甚為風雅。

不過那些達官貴客自是看不上余杭小鎮這等鄉下地方,都是天上星宿下凡,連踏上岸一步都會覺得沾染了腌臜之氣。至多要求當地裏正將好魚好蝦、時鮮蔬菜送上船去,自有那管家一類人物出面買賣。一來二去,倒為小鎮多了一項生發。每年只要有數艘畫舫自蘇州來此,鎮上人家一年的生計便有了保障。

這樣的小鎮,在江南不知幾許。

小鎮的人生於斯,長於斯,死於斯,鄰裏街坊無不熟識,鎮上家家戶戶都能數上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關系。余杭小鎮一向封閉,這幾十年來也不過添了兩戶外來人家而已。

一戶是十二年前,李家媳婦帶著尚在繈褓之中的侄子來這裏投親,可惜她那親戚數年前便搬走。無奈之下,李家媳婦便在鎮上開了一家簡陋的客棧維持生計,獨自將侄子拉扯大。李家姑娘性格豪爽潑辣,數年媳婦熬成大嬸之後,更是天生一張媒婆嘴,在鎮上頗有人望。可惜她那侄子長大後頗有些頑愚,讓人嘆息。

另一戶是在十年前來到小鎮上,這家組合就頗為奇怪,居然是呂姓的火居道士帶了一個癱瘓的外甥!話說這舅甥兩人都生得一副頗讓人艷羨的好皮囊,便賃居在李家客棧的隔壁。

呂姓道士相貌堂堂(其實就是胖,但古代人常吃不飽飯,因此以胖為美),頗受鎮上人尊重。只因小鎮不過百十戶人家,除了木工、鐵匠、大夫這樣的專業人士之外,過去婚喪嫁娶都只能指望一個神婆。那神婆自小便在鎮上生活,大家知根知底,自然也不會覺得她真的有什麽接引神仙、祝福家庭的法力。

如今有了呂道士這個專業人士,自然一股腦的都轉投了這邊!呂道長為人謙和,未語先笑,於錢財上也不計較,讓人愈發的敬重幾分。反正一鎮的紅白喜事,加上每年新桃換舊符,收入不多也足以簡單的維持舅甥兩人的生計。而且村野相傳,這呂道長卻是有幾分真本事的,曾將張家作祟的惡鬼捉了去毆打雲雲。

至於那神婆,一氣之下洗點改成職業媒婆,專門跟李家大嬸搶生意。她的首單便是想將呂道長說合給李大嬸,歷經十年辛苦未竟全功……

還有那呂道長的陸姓外甥,體格健壯、樣貌清秀,常引得鎮上大姑娘小媳婦路過偷瞧。可惜陸小子卻是個福薄之人,據說前幾年在京城被疾馳的寶馬沖撞,從此癱瘓在床,人也變得癡傻起來。每日只坐著奇怪的木椅子,在檐下看雨,十年來天天如此。

他癡呆的歪著脖子看雨也就罷了,卻引的鎮裏的姑娘們也跟著瘋魔,相傳怎麽瞧他那癡傻的樣子都瞧不夠,那不說話看雨的姿勢特別深情。更有人寫出瘋言瘋語雲,“你坐在檐下看風雨,淋著雨的人在樓上看你,明月裝飾了你的窗子,你裝飾了俺的夢。”

然後寫這詩的人被自家爹哋一頓好打,隔年就給他找了個媳婦!(似乎有什麽不對……)

如此一轉眼便是十年。

……

這呂姓舅甥,自然是呂巖和陸遠。

雖然他們見面時說的火星四射、同仇敵愾,似乎馬上便要提劍返回三百年前,將那欺世盜名的惡賊徹底斬殺,挽救天地傳承。而實際上,無論是呂大仙人還是陸遠都明白,他們倆一個高位截癱、內息紊亂,另一個餓了數百年,實力百不存一。他們真的現在就回去,就連那人的徒子徒孫都打不過,肯定要先以恢復實力為主。

更何況,如果真的在現實世界返回三百年前還有一個大障礙,那就是那時候的呂洞賓可還活的好好的呢!且不說這邊的老呂能不能說服那邊的老呂(老呂評價自己是表面謙和、內心固執),不同時空的呂洞賓見面會引發什麽?僅這一點就誰都無法預料!這可不是平行世界的兩個相同的人見面——比如他們現在的這個世界,同樣有呂洞賓的傳說。

如果兩個呂洞賓碰面,應該什麽都不會發生。但相同世界不同時空的人見面,就可能引發時間崩潰,他們不敢冒這個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