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感到漫無邊際的孤獨。在這座大教堂裏,在我腳下四五十米的地方聚集著整座城市的教眾,可所有人都對我的處境和即將在他們的頭頂發生的惡戰渾然不覺。我蹲在一具石棺後面,旁邊是建築工留下的起重機。我的手邊有一枚繩結,繩結的另一端連接著巨大的橡木屋頂支架。我就這樣靜靜地等著,並用隨身攜帶的迷你磁帶錄音機記錄下剛才所說的一切。

我是怎麽落入如此境地的?

這要從一座小型的狼形天使雕像說起,當然也可能與我童年時在海格公墓遭遇的一樁事件有關。不過說真的,這一切問題的節點,或者說我的生活落入如此田地的症結,是我女兒安妮的謀殺。”

我覺得我們像是到了水裏。四周的空氣翻滾攪動,仿佛是從海底看到的海面一般。突然一條黑暗的裂縫打開了,有個恐怖的影子穿了過來。

“安妮!”我大喊著將她拉到身後抵著墻,用自己的身軀擋在外面。一條布滿鱗片,長而有力的臂膀在我四周甩動摸索,接著緊緊抓住了安妮的手臂。它用倍於我的蠻力拉扯著安妮,而我在絕望中反抗。可是這頭居高臨下的、有著黢黑醜陋的軀體和巨大蛇頭的怪物,最終還是將安妮拖進了裂口中。

我最後聽到的聲音,是安妮尖叫著喊:爸爸!隨即她連同裂口一起消失不見了。我沖向裂口原來的位置,在空氣中撕扯尋找,卻一無所獲。

“天呐,上帝,別這樣!”我哭的聲嘶力竭,淚如雨下。雖然對剛才發生的一切還是一頭霧水,可我清楚地知道:我的女兒不見了。這是我現在唯一關心的事。跪著抽泣了一會兒,想著要去尋找女兒,我才重新振作起來。我一邊哽咽一邊徘徊著,查看了每一條門廊,每一個角落,甚至帶著懷疑的眼光仔細審視了每一輛車。直到最後有人目睹了我的古怪行徑,上前來和我搭話。

因為抽噎,我說不出話,還有些上氣不接下氣。我很想理性地尋求幫助,可目前連鎮定下來都做不到。

聽完我一半法語一半英語的混亂表述,眼前的中年男人用英語回答我說:“請稍等先生,我去找人幫忙,很快就回來!”他跑向馬路的另一頭,用法語喊了幾句話,聽到幾個聲音應答之後他又跑了回來說:“請再等一下,先生。”

納韋爾平日裏迷人的綠蔭街道,如今看起來像是驚悚片《紅杏出墻》中的布景。謀殺案讓周遭的一切都顯得腐敗黑暗。憲兵到場後,有人認出了我。之前安妮差點被車撞到那次,他也是參與調查的警察之一。我盡可能清楚地解釋發生的一切,一開始我覺得最好是說出真相,但看到大家滿臉同情——他們大概認為我瘋了——於是改口說有人帶走了我女兒。警察展開了搜索,沒一會兒我就被帶到了警局,和我39歲的妻子露絲匯合,她緊緊攥住我的手。警笛聲響徹了整座納韋爾城。我自然是心急如焚,露絲也一樣。一開始她還能憑借驚人的自制力勉強保持冷靜,然而隨著時間一分一秒流逝,安妮卻始終杳無音訊,她終於發怒了。

“你為什麽不帶她走大路?你是怎麽想的!”

她的氣話激怒了我。

我還沒有告訴她事情的真相,但此刻我再也無法保持沉默了。“是一條蛇。”我輕聲說。

“什麽?”

我做了一次深呼吸才接著說下去。可很快意識到露絲並不會相信我,開口時我仿佛聽到了內心深處肆無忌憚地嘲笑聲。

“不知道警察有沒有告訴你,之前安妮差點被車撞倒,幸虧我及時把她拉走了。這也與那個“邪惡力量”有關。所以我才帶她走小路。突然我們四周的空氣開始扭曲,出現了一條裂縫,裏面鉆出一條大約五米長、長著翅膀的蛇,還有胳膊。它抓住了安妮,把她帶走了。”話音剛落,我就號啕大哭起來。

讓我吃驚的是,露絲聽完之後用雙臂環抱著我。“天呐,親愛的。”她似乎相信我的話,這總算給了我一點慰藉。我緊緊抱住她,聞著衣服上甜甜的香氣,將頭埋在她柔軟的粉色羊毛衫裏抽噎起來。

一位穿著制服的警察為我們端來了兩杯咖啡,轉身要離開。當時我聽到他身後嘈雜的聲響,急忙走上去想去看個究竟。送咖啡的警察擋住我的去路,說:“先生,請您坐下等我們。”

“情況不妙,露絲。我就知道!”從露絲驚慌的眼神中,能看出她也同意我的說法。

“先生,很抱歉要告訴您這個壞消息。”一位衣著考究的便衣警官在對我們說話,可我幾乎聽不到他的聲音。他大概是說警方發現了一具女孩的屍體,死狀淒慘。他們猜測那是安妮,需要我們盡快去辨認。

我們緊握著手一起看著那具小孩的屍體。雖然她的臉部已經嚴重損毀,可我們仍然認出了她。露絲不忍目睹眼前的慘狀,但我執意要掀起裹屍布看看女兒的身體。驗屍官助手一把抓住我的手,試圖阻止我,可我無比冷峻地看了他一眼,他還是屈服了。掀起裹屍布後看到的那一幕,不僅讓我為女兒的慘死動容,還為自己飽受折磨的靈魂潸然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