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無家可歸的人(第2/5頁)

如果把這兩項偉大的改進歸之於中央委員會,那是對文明采取了極為狹隘的觀點。中央委員會宣布了這兩項改進,這是確實的,但是,他們宣布這兩項改進只不過相當於君國主義時期的國王宣布一場戰爭罷了。其實,倒不如說他們確是屈服於一種不可戰勝的壓力,這種壓力誰也不知道是從哪裏來的,而且當這種壓力的目的得到滿足時,便被某種新的、同樣不可戰勝的壓力所承繼。對這樣一種情況,稱之為進步是很便當的。沒有人坦率承認大機器已經非人力所能控劇。年復一年,它得到的是日益增進的效率和日益減少的智力。一個人越明了他自己在大機器上的職責,他對鄰人的職責就理解得越少,全世界沒有一個人了解這個怪物的整體,那些頭腦高明的人已經死亡了。他們留下了充分的指示,這是事實,他們的繼承者各自熟練地掌握那些指示的一部分。不過人類在熱衷於舒適的情況中,已經毀掉其自身。人類過分地掠奪了自然的豐富資源。他們寂靜無聲地而又心滿意足地陷入沒落,而進步卻已變得意味著是大機器的進步。

至於瓦西蒂,她的生活安然無恙地過下去,直到最後那場災禍來臨。她讓她的房間黑下來,睡覺,她醒來,又讓滿室生輝。她作講演,也聽講演。她同她的無數朋友交換思想意念,認為自己日益變得更為屬靈的人。有時一個朋友被賜以無痛死亡,便把他或她的房間留給那些無家可歸的人,這種情形是超乎現在一切人的想象的。瓦西蒂並不大理會這一點。在一次沒取得成功的講演之後,她有時會要求自己無痛死亡。但是,死亡率是不許超過出生率的,這樣,大機器便拒絕了她的請求。

一些煩惱的事情在她意識到它們之前,毫不聲張地開始了。一天,她由於得到她兒子來的一個訊息而感到驚訝。他們從來是不通訊息的,因為兩個人毫無共同之處。她只間接聽說他還活著,而且已經從他表現惡劣的北半球那裏被轉移到了南半球——確實轉移到距離她自己房間不遠的一個房間裏。

“是不是他要我去看望他呢?”她思索著,“再也不去了。永遠不去了。再說,我也沒有這個時間啊。”

不對頭,這是另一種神經病。

他拒不把他的臉龐顯現在那藍色的圓盤裏,但從黑暗中嚴肅地說道:

“大機器要停止運轉了。”

“你說什麽?”

“大機器要停止運轉了。我知道這個。我知道那些征象。”

她一下子發出一陣洪鐘似的笑聲。他聽到她的笑聲便生起氣來,於是他們沒再說下去。

“您能想做出什麽更荒唐可笑的事鳴?”她大聲對一個朋友說,“有一個人——就是我的兒子——相信,大機器要停止運轉了。如果這不是發瘋,那就大不虔敬了。”

“大機器要停止運轉嗎?”她的朋友問道,“那是什麽意思?這句話沒傳達給我什麽意義。”

“也沒傳達給我什麽意義啊。”

“我推測,他不是指最近音樂方面出的毛病吧?”

“嗯,不是,當然不是。我們還是談談音樂吧。”

“您最近對當局訴說過嗎?”

“是的,他們說它需要修理,他們叫到機器修理委員會去,我訴說了把布裏斯貝恩交響樂弄得走了調兒的那些怪聲怪氣像憋出來的嘆息,聽上去好像有人在疼痛一樣。機器修理委員會說,不久就會修好的。”

略帶點輕愁,她又重新打起精神來。一件事是音樂出了毛病使她有點心煩,另一件是她無法忘掉基諾的話。假使他知道音樂修理不好的話——他不會知道這個的,因為他討厭音樂——假使他知道它有了毛病,那麽“大機器要停止運轉了”就會是他所說出的不折不扣地近於惡毒的話了。當然,他是隨隨便便這樣一說罷了,可是事情的巧合使她心神不安,這樣,她便帶點毫無道理的不耐煩態度對機器修理委員會說話。

他們像以前那樣問答說,那毛病不久就會修好的。

“不久!要馬上!”她反駁說,“為什麽我該給這種不堪入耳的音樂弄得發煩呢?東西總應當立刻修好嘛。如果你們不馬上修,我要上訴到中央委員會去。”

“中央委員會不接受任何個人的上訴。”機器修理委員會回答說。

“我必須通過誰去上訴呢?”

“通過我們。”

“那我現在就上訴。”

“您的上訴書要等到輪到它的時候才遞上去。”

“已經有別人上訴了嗎?”

這個問題是不合大機器的規定的,機器修理委員會拒絕回答。

“這太不像話了!”她感嘆著對她的另一個朋友說。“從來沒有像我這樣倒楣的女人。現在我總也拿不準我的音樂,每次叫來音樂,總是越來越難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