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飛艇(第3/6頁)

她坐在床上,崇敬地把那本大書捧在手裏。她環顧一下亮堂堂的房間,好像有什麽人可能在注視著她那樣。隨後她半羞半喜地喃喃地說:“嘿,大機器啊!噢,大機器啊!”接著把那卷書舉到唇邊。她三次親吻它,三次俯下頭去,三次感到那種默然的興奮。崇拜儀式舉行完畢,她翻到第1367 頁,這一頁給出了飛艇從她所住的南半球那個島起飛的時間和抵達北半球她兒子所住的那個島的時間,她們就住在這兩個島的地下。

她思索著:“我沒有這個時間啊。”

她使房間黑下來,睡覺了;她醒來,使房間滿室生輝;她吃過後,便同她的朋友們交換思想意念,聽音樂,參加演講會;她又使房間黑下來,睡覺。在她的上方,在她的下方,在她的周圍,大機器永遠嗡嗡響著;她注意不到這種聲音,因為她生來耳朵裏就有這種聲音。載著她的大地,當它打破沉寂迅速運轉著的時候,嗡嗡地響著,一會兒又使她轉向看不見的太陽,一會兒又使她轉向看不見的諸星。她一醒來,便使房間亮起來。

“基諾!”

“我不想跟您談話,”他回答說,“除非是您來。”

“我們上次談話以後,你去過地球的表面嗎?”

他的形象消失了。

她又一次查閱那本書。她變得有點精神緊張,坐在椅子上向後靠去,心突突地跳著,好像她沒有了牙齒或頭發。她立即把椅子朝墻壁轉去,按下一個不常用的電鈕。墻壁緩緩擺動著分開了。從開口處,她看見一條稍稍有點彎曲的隧道,這樣,它的終點就看不到了。要是她想去看她的兒子,那麽,這裏就是旅程的起點。

當然,她知道有關交通系統的一切。這沒有什麽神秘的。她可以叫一部汽車,它會載著她疾馳而去,直抵與飛艇站相接的升降機:這個系統已經使用過許多許多年了,早在大機器在全世界修建之前。再有,當然她研究過她自己的時代以前的那段文化——那一段文化誤解了這個體系的功能,而且使用它是為了把人帶到物那裏去,而不是把物帶到人這裏來。那些荒唐可笑的往日,當時是人走去換換空氣,而不是在他們自己的房間裏換氣!不過——她給這個隧道嚇住了!自從她最後一個孩子出生以來,她就沒有看見過這隧道。它彎彎曲曲的,但不大像她所記得的那樣,它是光輝耀眼的,可又不十分像一個演說家所說的那樣光輝耀眼。瓦西蒂被直接經驗的恐怖嚇壞了。她縮回房裏。墻壁又閉合起來了。

“基諾,”她說,“我不能去看你。我身體不大好。”

立刻有一件大型儀器從天花板上墮落到她身邊,一支體溫計自動地插進她的兩唇中間,一個聽診器自動平置在她的心房上。她躺著,一點力氣也沒有。冷敷墊消解了前額的疼痛。是基諾打電報給她的醫生的。

看來,人類的感情仍然在大機器裏起伏激蕩著。瓦西蒂吃了醫生投到她口裏的藥,這個儀器便退到天花板上去了。她聽到了基諾問她感覺如何的聲音。

“好一些了。”隨後她懷著煩惱的心情道,“可是你為什麽不到我這裏來,省得我去呢?”

“因為我不能離開這個地方。”

“為什麽?”

“因為隨時可能有什麽重大的事情發生。”

“你已經去過地球的表面嗎?”

“還沒有。”

“那麽到底是什麽事呢?”

“我決不通過大機器告訴您。”

她又振作起精神來了。

但是,她想起了嬰兒時的基諾,他的出生,他的轉移到公立保育所,她到那裏對他的一次探視,他對她的幾次探視——當大機器指定給他在地球那一面的一個房間的時候,探視就此停止了。“父母的職責,”大機器的那本書上說,“嬰兒一出生即行停止,第422327483 頁。”對的,不過基諾有點什麽很特殊——的確,她所有的孩子都有點特殊之處——畢竟她必須勇於面對這次旅行,有是他迫切希望她走一趟的話。不過,“可能有什麽重大的事情發生。”那是什麽意思呢?毫無疑問,那是青年人的胡言亂語,不過她一定得去。她又一次按下那個不常用的電鈕,墻壁又一次向後擺動著打開了,她看見那隧道彎彎曲曲望不到盡頭。她抱著那本大書站起來,搖搖晃晃往前走到站台,叫了一部汽車。她的房門在她走出後就閉上了。到北半球去的旅途就此開始。

當然這是十分容易的。汽車來到了,她發覺裏面的那些扶手椅和她自己的一模一樣。她一發出信號,汽車便停了下來,隨後她搖搖晃晃走進升降機——還有另一個旅客也在升降機裏,這是多少個月以來她直接面對的第一個人。在近來這段日子裏,很少有人旅行,這全靠科學的進步,因為全世界到處都是一模一樣。便捷的通訊,以往的文明曾希望從中得到的種種好處,現在都成為了現實。既然北京同施魯斯伯裏完全一模一樣,幹什麽要回施魯斯伯裏呢?人們極少動彈他們的身體,所有的活動都集中在心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