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崗巖女神(第2/3頁)

從這個新高點望向處女峰的頭部,視野更好,馬汀入迷地看著。當然,他仍然看不見她臉上的台地——除了她那高聳的花崗巖鼻子之外——但她臉頰和下巴的細節已經清楚地突顯出來了。她的顴骨是一座圓形的山脊,幾乎難以察覺地與她臉頰的邊緣融合在一起。而她驕傲的下巴本身就是一座懸崖,陡峭地往下墜落——對她優雅的頸項來說太陡峭了,馬汀想著。

然而,除了她的雕刻者對細節一絲不苟的專注之外,從這麽近的距離看,處女峰遠遠未臻創作者想要的完美程度,因為你一次只能看到一部分:她的臉頰、頭發、胸部,以及她遙遠的大腿輪廓。不過,假如你從正確的高度去看,效果會完全不一樣。即使從十英裏高的地方看,你依然可以感受到她的美;而如果從七萬五千英尺的高度往下看,她的美將無可否認。倘若你要抵達雕刻師希望她被看見的地方,就得再往高一點的地方去,找到確切的水平面。

據馬汀所知,自己是唯一攀登至這個高度,目睹了處女峰真實模樣的地球人;看著她獨特的面貌浮現,那感覺真實到令人無法忘懷。他從未遇到過比她更真實的存在。

很有可能,他之所以會是唯一的一個,和她給他的一些影響有關,再加上他那時只有二十歲——二十歲,他不可思議地想著。現在他已經三十二歲了,然而那些流逝的年月,如今不過是一面薄薄的簾幕,一面他已揮別過千百次的簾幕。

他再次向它揮別。

在母親的第三次婚姻之後,馬汀下定決心要成為一名航天員。他離開了大學,在宇宙飛船尤裏西斯號上得到了服務員的職位。尤裏西斯號的目的地是角宿九,航行目的則是要探測潛在的礦床。

當然,馬汀聽說過處女峰,她是銀河裏的五百個奇跡之一,但他從來不曾考慮過要去那裏——直到尤裏西斯號繞著軌道航行時,他在船艙的主要觀景窗上看見了她。在那之後,他慎重地考慮過,接著在降落至這個星球七天之後,他“借”了宇宙飛船的其中一艘救生艇,踏上了探險之路。這趟開拓之旅害他在回來以後被關禁閉一個星期,但他不介意,處女峰值得他付出這樣的代價。

當他第一次看到她,救生艇的測高儀測出的高度是五萬五千英尺,而他就是在那個高度接近她的。過了一會兒,他看到她小腿和大腿的山脊在他底下匍匐而過;他看到她的腹部,那裏是一片白色沙漠;他也看到了她精致的肚臍眼。在他想到可以借著讓救生艇上升以便看到更美的景觀之前,已升到她的雙峰之上,她臉龐的台地已然可見。

他把水平動量關掉,壓下高度按鈕。救生艇平順地往上攀爬——六萬英尺……六萬五千……七萬英尺;就好像聚焦在電視屏幕上似的——八萬……現在他的心臟開始狂跳——九萬……氧氣刻度顯示壓力正常,但他幾乎無法呼吸。

十萬英尺,十萬一千英尺……還不夠高。十萬二千三百英尺……你是如此美麗,我的愛,“美麗如得撒,秀美如耶路撒冷,威武如展開旌旗的軍隊”[56]……十萬三千二百一十一英尺……兩條大腿的接點就像珠寶,出自一個狡黠的工匠之手……十萬三千二百八十八英尺……

他用力猛按高度鈕,把焦點鎖定在一處。他現在完全無法呼吸了——至少無法在這首度的狂喜時刻裏。他從來沒看過任何像她這樣的人。時值早春,她的發色烏黑,眼眸是春日的藍。在他看來,她臉龐的台地仿佛洋溢著憐惜,而她唇邊的紅色巖石彎成一朵溫柔的微笑。

她躺在那裏,靜止不動地依偎著海,如巨人般的美女從水中浮出,永遠在陽光底下取暖。寸草不生的低地像是一片夏日的海灘;鄰近城市閃爍著光芒的廢墟是從她耳邊垂下的耳環;海是夏日湖泊,救生艇是一只金屬制的海鷗,高高地盤旋在沿海地區之上。

而在金屬海鷗的透明腹部裏,坐著一個渺小的身影,那是一個永遠被改變了的男子……

馬汀合上簾幕,但在記憶的殘像褪去之前,他停留了一段時間。當殘像終於消逝,他發現自己正盯著遠方一座更嚇人的懸崖,那是處女峰的下頦。

他粗估了一下懸崖的高度。峰頂和臉頰最高點的高度類似,據他估算,那是一萬一千英尺。為了知道距離到底有多遠,他得爬上臉部的台地,而他所能做的事,就是扣掉頸部山脊的高度。他算了一下,頸部山脊大約八千英尺,一萬一千扣掉八千是三千——他要爬三千英尺!

這是不可能的。即使有登山鋼錐,還是辦不到。坡度一路都是垂直的,而且即使從自己坐的地方看去,他也看不出哪裏有最微小的裂縫,或是花崗巖表面的突出巖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