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 風中的女王(上)

一九四九年十一月,英格蘭,倫敦郊外

一支沉默的遷徙隊伍,人流和車輛混雜著,正在一條破敗不堪的荒廢公路上緩緩前進。

哪怕是那些曾經平整的柏油路面,已經有很多地方開裂和塌陷,到處都是瘋長的雜草。至於原本就是鄉下土路的地方,更是已經幾乎被植被覆蓋。此外,在草叢中經常時不時地踩到幾截骨頭。運氣不好的,還會在草叢踢出一個殘缺不全的骷髏頭骨來……偶爾還有腐朽的樹木倒在路中間,必須將其搬開才能繼續趕路。

隊伍的中央,伊麗莎白女王坐在一輛顛簸的吉普車上,在她的旁邊,是早已昏昏欲睡的瑪格麗特女王。

——從早晨離開海灘出發的時候算起來,到現在大概已經過去五個小時了吧!

仰起天鵝般修長的脖子,眯眼望著天空中明顯已經西斜的太陽,伊麗莎白女王在心中估摸著計算道。

然而,作為旅途終點的溫莎城堡,卻似乎還在非常遙遠的地方……

此時此刻,距離冰島火山大噴發的結束,已經過去了很久,那些曾經遮蔽大半個地球,給整個世界帶來氣候災難的火山塵埃,也漸漸地沉降和消散得差不多了。秋高氣爽的晴朗碧空之中,明媚的秋日正向著英格蘭的大地灑落下千道金芒。然而,在這秋日陽光下被照亮的,並不是什麽賞心悅目的英倫鄉村田野風光,而是一片頹敗不堪的狼藉廢墟——空無一人的城鎮,被焚燒成焦土的村莊,長滿了雜草和小樹苗的廢棄田野……在狂長的雜草和灌木叢之中,不時還能看到幾具人類或牲口的枯骨,或者銹跡斑斑的汽車殘骸。

偶爾也能看到幾個好像孤魂野鬼一般的家夥,遠遠地躲在公路兩側的山丘上或樹林裏,用麻木但卻警惕的眼神,打量著這些頭戴熊皮帽子、一身紅色制服的英國皇家衛隊,還有押送他們的蘇聯紅軍戰士……

——在法國敦刻爾克港收到了鋼鐵慈父斯大林的赦免令和流放令(流放地點是不列顛)之後,兩位英國女王和丘吉爾首相,還有英國流亡政府的最後一批追隨者,就帶著滿心的忐忑和迷茫,踏上了返鄉之路。

接下來,蘇聯紅海軍的登陸艦,把這群歸鄉的流放犯送到了英國南部的一處海灘,由一支二百余人的蘇聯海軍陸戰隊負責看押和護送,前往兩位女王的預定流放地兼老家——大名鼎鼎的溫莎城堡……

至此,闊別英倫多年的這一行人,終於再一次踏上了已經變得異常陌生的故鄉。

……

盡管按照地圖上的顯示,從他們登陸的海灘到位於倫敦西面的溫莎城堡之間,只有六十多公裏的直線距離,僅僅相當於汽車全速跑上一個小時而已。但事實是,這些身份高貴的流放者們整整走了一天時間,也只走完了不到三分之一的路程——因為在缺乏保養、雜草叢生的道路上,汽車根本跑不起來。而且車輛的數量不夠,大部分人都只能背著行李步行前進。為了不脫離隊伍,兩位女王乘坐的汽車,自然也只能緩緩蠕動了。

秋日的陽光下,那些跟隨丘吉爾首相和瑪格麗特女王滿世界轉悠了三年的英國皇家衛隊,拖著因為過於疲勞而有些松散的隊列,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雜草叢生的鄉村土路上。他們腳上套著的不怎麽適合走遠路的黑色長統皮靴,早已被樹枝草葉刮得滿是劃痕,踩在幹燥結實的碎土上,發出喀拉喀拉的單調噪聲。

在這條杳無人煙的漫長道路上,他們的所有精力已經被一點點消磨殆盡,沒有人還有力氣說什麽閑話,隊伍中只剩下一雙雙軍靴踩著砂石所發出的細碎雜音,以及飯盒、水壺和皮帶扣相互碰撞的輕響,一直低速蠕動的汽車噴著嗆人的黑煙,崎嶇破碎的路面使得車軸吱嘎作響地震動起來……

這一切沉悶的雜亂聲響,毫無章法地混合在一起,最終營造出一片單調的、繁復的、令人困倦的微妙旋律,再配合上四周荒涼而寂靜的頹廢氛圍,讓隊伍中每一個人的疲憊之感,仿佛都被無形地放大了許多。

當流放隊伍在野外用過一頓簡單的午餐,再一次開拔上路之後不到一個小時,兩位女王中的妹妹瑪格麗特就已經留著口水睡著了。而坐在另一輛吉普車上的丘吉爾首相更是打起了鼾。身為姐姐的伊麗莎白女王,感覺自己也仿佛快要被睡魔捕獲,只得強撐著打起精神,探頭對副駕駛座上的一位老紳士問道:

“……湯因比先生,請問溫莎城堡目前的情況怎麽樣?我們就這樣直接搬進去住,沒問題嗎?”

——坐在女王這輛吉普車的副駕駛座上的老紳士,名叫阿諾德·約瑟夫·湯因比,在戰前乃是享譽整個歐洲的著名學者,曾經擔任過倫敦大學歷史教授,英國皇家國際問題研究所主任,以及英國和蘇聯正式宣戰之前的最後一任英國大使……結果,在第三次世界爆發之後,滯留莫斯科的他不幸吃了將近三年的牢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