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熱鬧喧囂的東方海洋(二)

一九四五年十二月下旬,海南島,崖縣(三亞),三亞港

此刻,三亞港外的海平面上一片桅杆如林,船艦蔽海,但岸上的建築中卻是人去樓空,寂靜無聲。

當日歷翻到公歷一九四五年的歲末之時,距離海南島淪陷於日軍之手,已經過去了六年之久。不過,比較特殊的是,發起海南島攻略的幕後推手,並非侵略成性的日本陸軍,而是貌似理智的日本海軍。

——在戰爭初期,日本帝國的鐵礦石供應基本上來自朝鮮和中國東北,但這兩個地方都是陸軍的控制地區,就是說鐵礦石被捏在陸軍手上。當時日本的陸海軍是生死仇人,同樣生產軍需品的工廠車間絕對不會在同一個車間裏為海軍和陸軍同時生產,而是蓋上兩個車間,一個門口掛上“陸軍大臣指定生產場所”,另一個門口掛上“海軍大臣指定生產場所”的牌子進行生產。日本海軍若是要鋼鐵,只能看陸軍的眼色。

這種鐵礦石分配的事情,在和平時代能夠通過文官內閣進行協調,海軍尚可勉強容忍。到了戰爭時期,陸軍部一家獨大,死死霸住鐵礦不給海軍分潤。而海軍又是吃鐵大戶,隨便哪一艘戰艦的鋼鐵用量,就能頂陸軍的一個戰車旅團。結果很快連幾艘造了一半的主力艦都開始材料短缺、頻頻告急,眼看著幾乎就要停工。

因此,在中日戰爭全面爆發的兩年之後,日本海軍就琢磨著要自己動手,豐衣足食,從中國想辦法自己找鐵。然後軍令部的一群海軍參謀對著地圖看來看去,發現海南島這地方既有稻米又有鐵礦,還是個海島,似乎很適合拿下來作為資源產地,於是就提出了一個雄心勃勃的口號,要把海南島變成“海軍的滿洲國”!

接下來,1939年2月,日本帝國海軍大舉出動,氣勢洶洶地直撲海南島:當時因為廣州陷落,後勤補給線斷絕,島上的國民黨正規軍已經基本全部撤走,國民政府的那點兒海軍也早已在長江和珠江上沉的沉,降的降,整個海南島只剩下幾個保安團和五指山根據地的瓊崖紅軍遊擊隊(著名的紅色娘子軍就在這裏面)。

面對聯合艦隊的大艦巨炮,島上如此薄弱的抗日力量,自然抵擋不了日軍的腳步。在很短的時間內,除了位於內陸,遠離海岸的白沙縣,整個海南島的重要港灣和城鎮全部被日軍占領,插上了太陽旗。一座座碉堡、碼頭、港口也被日軍迅速建設起來。他們拓寬公路,架設鐵橋,以加速對海南島自然資源的掠奪。

占領了海南島之後,跟在滿洲和華北的情況差不多,日本人在這座中國最南端的熱帶海島上也沒做什麽好事,主要就是強行征發勞工,沒日沒夜地開發石碌鐵礦、田獨鐵礦和鶯歌海鹽場,大肆掠奪當地豐富的自然資源。其中,田獨鐵礦可以直通港區,但石碌鐵礦卻並不靠海,也不靠河,礦石外運十分困難。

日軍為此專門從石碌修建了一條通往八所港的鐵路,再從八所港運礦石出海。為了鋪設這條55公裏的鐵路線,日軍前後征發中國、朝鮮和台灣勞工數萬人,歷時五個月才完工。然後,八所港本是一座小漁村,根本沒有現代化的港口設備。為了容納萬噸級以上的礦石船進港裝卸貨物,還必須擴建為人工港口。整個石碌開發包括礦山、鐵路、港口和發電廠,一共動用勞工十四萬人之多,死傷工人數以萬計。

等到兩大礦區完工之後,勞工們的厄運也沒有結束,他們被強迫投入礦井充當苦役,規定每人每天必須揀礦石八噸,完不成任務不給飯吃,還遭毒打。勞工吃的是數量不足的紅薯、玉米、南瓜湯;住的是簡陋的茅棚;睡的是竹片架成的上下兩層大通鋪;穿的是破麻袋或洋灰紙袋。許多中國勞工被活活累死或虐待致死。

不過,隨著太平洋戰爭的全面爆發,海南島的情況又有了新的變化,一批批美英戰俘從菲律賓、馬來亞和澳洲被相繼拉過來投入礦場,而原來的華人勞工則被相繼弄去了澳洲,仿佛是互相交換了工作崗位。

與此同時,隨著更優質的澳洲鐵礦和南太平洋鎳礦相繼被日軍控制,海南島上的這兩處鐵礦和鶯歌海鹽場,東京戰時大本營眼中的重要性大為下降。面對瓊崖抗日遊擊隊的騷擾,守島日軍的反應也越來越遲鈍,起初還不時組織下鄉清剿,後來就只是守著沿海的幾個縣城,放棄了廣大的鄉村地區和陸上交通線。

再後來,日本人的“海南警備府”從海口搬到了崖縣,繼續收縮兵力,把海口等幾座城鎮都丟給了偽軍管理,即使這些小城小鎮陸續被抗日武裝攻陷了,仿佛也渾不在意,只是死守住兩座鐵礦場不放。

到了去年的時候,為了進一步從海南島抽調兵力,減少無謂的消耗,日本人的“海南警備府”甚至把之前花費偌大人力物力興建的石碌鐵礦和八所港,還有更南邊的鶯歌海鹽場,也都給相繼廢棄了——因為石碌鐵礦深處內陸,在礦山鐵路的沿線地區,紅軍抗日遊擊隊的破壞騷擾活動十分頻繁,譬如扒鐵軌,割電線,打伏擊之類,不斷給日本人造成各種人力物力的損失。相對於澳洲西部品質更高、治安環境更好的鐵礦(四周都是無人區),繼續維持海南島石碌這邊的采礦生產,已經得不償失,猶如雞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