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崇禎皇帝的絕望(上)

崇禎五年八月,京師

這一年的夏天,京師的街景分外蕭瑟。因為全城戒嚴的緣故,街頭的小販變少了很多。街道上除了塵土與便溺的氣味,剩下的就是蕭條的感覺。每一條大街小巷都是同樣的行人稀少,絕大多數店鋪前面則是門可羅雀。不少店鋪幹脆就關門大吉。至於是因為沒有客人,或者是因為沒有貨物,就很難說了。

——由於聞香教妖賊起兵魯南,截斷了通往北京的漕運;登州鎮陳新又扯旗叛亂,連番擊破朝廷水師,封鎖了天津的海運,於是從南方輸入京師的一切糧食物資幾乎斷絕。偏偏之前的韃虜阿巴泰破關南下和朝廷官軍的作戰行動,又將京師原本不多的積儲糧秣消耗大半,原先打算盡快補充,誰知今年的新糧尚未入京,海運漕運便已一起斷絕。更要命的是,京中那些富商巨室還要囤積居奇,爆炒糧價,導致京中米價暴漲到了十兩銀子一石,麥價八兩銀子一石,貧民百姓多有餓死,全城百業凋零,市井之間蕭條至極。

隨著世道的愈發艱難,京師市面上的治安也日趨惡化,各種搶米風潮此起彼伏——在饑餓的驅使之下,那些平日老實巴交的小民也變成了兇狠的暴徒,他們自發的糾集起來,拿著棍棒菜刀,成群結隊地沖向糧店燒殺搶掠。城中的青皮遊手更是紛紛登場,充當亂民的急先鋒。京師順天府只得下定決心,亂世用重典,一口氣砍了幾百顆腦袋,掛在衙門外面示眾。靠著血淋淋的可怖屠刀,才勉強維持住了最基本的秩序。

至於京師郊外的順天府各縣鄉野,更是慘不忍睹——先是連年大旱,然後又被韃虜入寇給折騰得半死,還有趕來京師的各路勤王官軍,也是一路走一路禍害地方,最後弄得處處流丐滿道,餓殍遍地,運河之中浮屍滾滾。流民剝榆樹皮為餅,糠皮為粥,以糟糧腐渣為珍味。餓極之下,聚眾圍攻官倉、攔截漕糧之事接連不斷。又有潰兵作亂,順天府鄉下各處莊園皆遭劫掠,縱然是皇莊亦不能幸免。

而在紫禁城內,同樣是一派愁雲慘淡,宮女、侍衛和太監都是戰戰兢兢,連後妃們也暫時熄了爭寵的心思——最近的這些日子裏,已經有好幾個倒黴蛋因為小過而觸怒了皇爺,居然被拖下去活活打死了!

“……殺,殺,朕要殺了陳新,殺了黃石,殺了祖大壽……還有那一票狼心狗肺的東西……”

紫禁城,養心殿,滿地的破碎瓷片,崇禎皇帝蒼白的臉上帶著病態的潮紅,神情癲狂地不停怒吼著。

——從去年夏天打到今年初春的大淩河之戰,每年耗費朝廷數百萬兩遼餉厚養,甚至幾乎掏空了皇帝私庫內帑的關寧軍,在戰場上卻只給了崇禎皇帝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到最後幹脆徹底變成了絕望:足足十五萬朝廷重金供養的精兵,在大淩河戰場上灰飛煙滅,槍炮兵仗糧秣馬匹車輛損失不計其數。內地官吏用一次次嚴厲考績、不惜逼得民變四起才搜刮上來的遼餉,便在這一次次的潰敗中迅速化為烏有。

等到大淩河戰役一敗塗地之後,前首輔周延儒和帝師孫承宗引咎下野,溫體仁繼任首輔。崇禎皇帝原本以為只要內閣換了新人,好歹會有那麽些新氣象,誰知隨即等來的卻是一個又一個更加恐怖的驚天噩耗!

山東那個曾經被他親口誇贊過的登州總兵陳新,突然扯旗造反了,先是舉兵攻破了登州城,逼得登萊巡撫孫元化泛舟逃亡出海,不知所終。之後,登州水師更是炮擊大沽口,弄得京畿震動。

還有福建那個曾經孤軍橫掃遼東、格殺努爾哈赤的天下第一名將黃石,眼下居然也反了——之前鑒於遼事敗壞,朝中有人還提議要起用此人北上平遼……不想崇禎皇帝還沒有在心中斟酌好,到底要不要采納此議,就從南京傳來了黃石勾結海外髡賊謀反,攻破省府福州,殺害福建巡撫鄒維璉的爆炸性壞消息!

這兩份噩耗一前一後地送到還在糾結於大淩河之敗的崇禎皇帝面前,當即就把皇帝陛下氣了一個仰倒。而之後朝會上,群臣百官互相推卸責任,往對手頭上扣帽子的行為,更是讓崇禎皇帝倒足了胃口——最後經過一番爭吵,決定任命朱大典為山東巡撫,負責督師平定登州之亂。而福建亂事,則由南京兵部設法調兵平定。同時傳令兩廣總督衙門,要求立刻驅逐髡賊的商船,禁絕民間與髡賊的貿易。

誰知屋漏偏逢連夜雨,朱大典還沒來得及趕到濟南上任,聞香教妖人就又一次在魯南扯旗造反,並且攻打濟寧截斷漕運,掐掉了從江南給北京輸送糧米的生命線!結果,預訂進剿登州的討逆大軍尚未集結完畢,就只得掉頭先行對付聞香教之亂,而且由於低估了教匪的勢力,還一連打了好幾個敗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