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崇禎四年的二十七個瞬間(四)

第四個瞬間:時代寵兒的噩夢

崇禎四年十一月,遼西,大淩河,後金與明朝的交戰前沿

凜冽的寒風在曠野間無比淒厲地呼嘯著,猶如鋒利的剃刀般橫掃過這片荒涼的苦寒之地。天空是鉛灰色的,呈現著一種混沌沌的氣象。太陽也好象成了窮人,吝嗇地把光和熱收斂起來。

就在這萬物蕭條,本應該是人跡罕見的時候,大淩河畔卻是喧囂異常——成群結隊的女真和蒙古哨騎在距離城墻兩百步開外呼嘯往來,耀武揚威的挑釁著守城的大明關寧軍,不時引來幾聲火炮的轟鳴。

而距離城墻三裏之外的地方,更有無數的旌旗和營帳如同斑斕的地毯般覆蓋著大地,螞蟻般的包衣奴隸在營壘之間忙碌著,不是被監工鞭打得撲倒在地。至於後金軍的東方,通往遼陽、沈陽方向的大道上,還有連綿不絕的輜重車輛在源源而來。在後金軍大營前方的旗杆上,更是高高飄揚著皇太極大汗的禦旗。

所有的一切跡象,都充分顯示出,這又是一場關系到國運成敗的浩大戰役。

——在通敵叛國的袁崇煥下獄論死之後,經過被嚇破了膽子的內閣大臣們一通踢皮球,昔年老帥孫承宗再次接任薊遼督師。孫承宗上任以後,首先收復了後金在內地占領的幾個據點,在表面上重新恢復了長城防線,並且設法勸說一度叛變的祖大壽重回大明陣營,可以說是功績卓著。

但再接下來,對於至關緊要的遼東戰事,孫承宗卻又老調重彈,不顧國內民變叠起,財力、物力和人力全都極度疲蔽的困境,又開始斥巨資大興土木,試圖將他最熱衷的堡壘戰進行到底——這位明末名臣雖然有些才能,但卻實在是過於信任堡壘戰,認為只要躲在城堡裏,當個忍者神龜,敵人就不能把他怎麽樣。可事實上,在後金擁有足夠糧草和紅衣大炮的情況下,躲在城堡裏的明軍已不是忍者神龜,而是甕中之鱉!

無論如何,隨著後方的局勢稍為穩定,孫承宗就命令祖大壽在大淩河築城,以堡壘戰術反擊後金。

——大淩河城位於大淩河西岸,離錦州三十余裏,離廣寧右屯衛同樣三十余裏,大淩河與錦州之間有大片丘陵山地。此城初建於宣德三年,城周三裏十二步,闊一丈。嘉靖四十二年重修,築高二丈五尺,自遼東興兵以來曾兩次被毀,寧錦之戰被後金兵拆毀後,未再重修,但是城基仍在。祖大壽率領精銳關寧軍此次修城,是在原來的城基上築墻,被後金軍拆毀的石料等都在近處,速度遠比修新城更快。

這樣一來,盡管皇太極在得知情報之後就傾盡舉國之力,動員了七萬軍隊,對大淩河城發起攻擊。但還是一直拖到了明軍把大淩河城修築完畢,軍械糧秣也被搶運入城之後,後金軍主力才抵達前線。

開戰前夕的大淩河城內,有祖大壽、何可綱、祖可法的關寧軍精銳戰兵約五千上下,另有從山東及河南抽調的輔兵約一萬三千人,外加隨軍的商人民夫約萬人。大淩河城中囤積了糧食數萬石,火藥、箭矢、刀劍無數,足以經得起長期消耗。面對這樣一塊硬骨頭,即使以女真八旗的戰鬥力,一時也難以啃下來。

所以,失了先手的皇太極就擺出了一副圍困姿態,下令沿著大淩河城的外圍挖掘土壕,綿延數十裏,幾乎等於是圍著大淩河修了一個外城,而且前後皆有壕溝,壕溝之後設營盤,預備做持久之戰。

到了十一月,大淩河城外的荒蕪郊野,與戰前相比已經完全變樣,一道規模宏偉的土城拔地而起,土城前方是三道壕溝,前兩道略小,深和寬都不足八尺,這兩條小壕溝之後便是十余座後金軍營盤,以此作為圍困大淩河的第一層屏障,由各旗固山額真領軍困守。第一層之後,便是深度和寬度超過一丈的主壕,壕溝中挖出的土都壘在主壕溝之後,形成了環城三十裏,高一丈二尺的土城,土城上築垛口處,高度達到一丈五尺,土城之後便是各旗旗主所在大營,大營外同樣挖掘防馬小壕,形成圍城的第二道屏障,各旗護軍大多由旗主率領,隨時準備支援第一層防線。土城上飄動著各種藍色的旗幟,許多士兵和包衣在彎彎曲曲的壕溝間走動,如果再加上一些鐵絲網,就簡直能讓人以為是第一次世界大戰的西線某處戰場!

——很顯然,後金軍要在大淩河圍城打援,這不是什麽高深莫測的戰略戰術,關寧軍從上到下也是懂的,皇太極就是要引得明軍精銳去送死。薊遼督師孫承宗同樣是懂的,而且還知道多半又要有大敗……

但在朝堂上那些禦史言官和內閣重臣的一再施壓,以及兵部一幹書生的各種瞎指揮之下,孫承宗只得非常不情願地拼湊兵馬,屢次出擊大淩河城解圍。但這些援軍本身就多為拖欠了幾年餉銀的雜牌,帶兵的將領也毫無敢戰的銳氣,盡是些“見敵而逃為上勇,聞風而逃為中勇,誤聽消息而逃”的貨色,結果不管出擊多少次,次次都是很快就被女真鐵騎給趕了回去,而且每次都是被後金軍一路追到了錦州城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