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死亡的國度

1348年4月下旬,南意大利,那不勒斯王國首都,那不勒斯港的城門外。

如果說之前見識過的馬賽港和阿維尼翁城,就已經在瘟疫的侵襲之中哀鴻遍野;那麽等到穿越者們跨過【隨意門】,踏進更早爆發黑死病的那不勒斯港之後,王秋他們才發現自己真正地看到了人間地獄!

在這裏,迎接他們的並非哭訴和求助,甚至不是那種麻木而呆滯的絕望眼神,而是一片靜悄悄的死寂!

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死寂。

沒有嘈雜的人聲,沒有裊裊的炊煙,只能偶爾聽到幾聲低沉的犬吠和烏鴉的鳴叫……

從洞開的城門往裏看去,每一座房屋窗戶和門扉上落了厚厚的一層灰,空無一人的街道上散落著森森的白骨。那些生命力頑強的草木,已經悄悄從石板下探出了頭來,並且瘋狂地生長著,讓它們的根莖紮入石板間的裂縫,使得纏繞的藤蔓攀上宅邸的窗欞……一股仿佛從九重幽冥深處透出來的死亡氣息,此刻正無聲無息地彌漫在這座城市的每一個角落,讓街道兩邊陷入死寂的建築物,顯得分外淒迷和詭異。

這座曾經熱鬧繁華的城市,此刻卻仿佛已經被亡靈吞沒,從此再也不屬於活人所有。

面對如此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即使頭頂正值艷陽高照,王秋等人依舊禁不住地感到背脊一陣陣發涼。

至於為了彰顯“王者回歸”的氣派,而特意換上了一套華麗長裙的喬萬娜女王,此刻更是臉色慘白地靠在冰冷的石柱上,不住地嘔吐著,仿佛把苦膽都給吐了出來,連王冠從自己的頭頂滾落也沒察覺。

過去的一年間,在那些漂泊異邦的逃難日子裏,喬萬娜女王曾經無數次幻想過自己重返故土的場景。

或許,那會是一場盛大的慶典,假如她能夠借助教會和各方支持者的力量,和平解決這一危機的話:

意大利各邦都派來了恭賀她復位的使者,那不勒斯城的街道兩邊都掛上了彩旗和燈籠,歡迎女王歸來、撥亂反正的呼聲響徹天空。人頭攢動的廣場上飄散著美酒和烤肉的香氣,熊熊燃燒的篝火整夜不熄,遊吟詩人用豎琴和笛子演奏出歡快的旋律,年輕姑娘和小夥子們攬著手臂,喜氣洋洋地跳起了鄉下的土風舞。

而她則手持酒杯、頭戴金冠,身穿最奢華的禮服,端坐於宮殿的禦座之上,面前跪著黑壓壓一片貴族和大臣,等著女王輕啟芳唇,對有功之臣予以賞賜,對悔改之人予以寬恕,對有罪之徒予以刑罰……

或許,那會是一片燃燒的戰場,這恐怕是和“王者歸來”這個名詞更加相稱的場景:

舉著不同旗幟的軍隊來回奔突,蓬頭垢面的老弱婦孺哭喊慘叫。帶著猙獰笑容的雇傭兵們舉刀殺戮,肆意地掠奪財物。不時有鋒利的弩箭從小巷中飛出,讓粘稠的鮮血流淌在地面上,但騎士們依舊高唱著戰歌勇猛挺進。負隅頑抗的叛亂貴族們竭力集結起隊伍,挺起長槍,對準她的王室旌旗發動了最後的沖鋒。

而她則身穿堅固鎧甲,手持黃金權杖,策馬佇立在全城最寬敞的道路中間,背對著熊熊烈焰,帶著勝利的微笑,下達了迎面總攻的軍令。忠於王室的騎士如潮水般沖向敵陣,將最後的叛軍踏碎碾平……

或許,那會是一條灰暗的末路,她終究還是沒能鬥過那些叛徒和敵人,從尊貴的王者淪為了階下囚:

鉛灰色的天空顯得陰沉沉的,正如她作為失敗者的心情。那不勒斯城的街道兩側擠滿了沉默的人群,用各種復雜的眼光打量著落魄的女王,那不勒斯城古老而高大的城門上,則掛滿了她的親信部下的腦袋。

而她則披散著臟亂的頭發,身穿粗糙的麻衣,手腳戴著叮當作響的鐐銬,坐在搖搖晃晃的囚車裏,仿佛戰利品一般招搖過市,然後押進修道院,或者被送上刑場,讓一名膀大腰圓的劊子手斬首示眾……

無論是勝利還是失敗,是戰爭還是和平,喬萬娜女王多少都有過一點心理準備。

但是,她卻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自己竟然會打著奢華的儀仗,卻站在這樣一座死亡之城的大門前!

一年不見,記憶中的故國風光竟然變成了這般煉獄圖景,連本應清爽的海風也充斥著濃濃的屍臭!

她的敵人、她的忠臣、她的子民,她的首都、她的國土,此刻都已經被瘟疫和死亡所吞噬。

一切的權力遊戲都被畫上了句號,一切的恩怨情仇都從此變成了泡影。

在公平而冷酷的死神面前,她浸淫了半生的權謀和爭鬥,全都顯得是如此可笑,如此的不值一提。

喘息片刻之後,喬萬娜女王終於從回憶和妄想中擡起頭來,再次打量著眼前這座被死亡吞噬的那不勒斯城。一位臉色同樣慘白的女官湊上前來,低聲詢問女王是否需要回去休息,但卻被女王搖頭拒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