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谷中先生

瑪斯-新科小裝置摸起來還暖洋洋的,底下的白色塑料盤變了顏色,像是因為受熱。一股灼燒頭發的焦味……

她望著嘀嗒面頰上的瘀傷越來越青紫。他派久美子去床頭櫃裏找一個用舊的鐵皮香煙罐,裏面裝滿了藥片和真皮貼。他扯開衣領,貼了三片真皮貼在白如陶瓷的皮膚上。

久美子幫嘀嗒用一截光纖做了個固定吊帶。

“但科林說她忘記了……”

“但我沒有,”他說,咬緊牙關倒吸一口涼氣,把吊帶從胳膊底下套過來,“當時感覺起來就是真實的。還有遺留的效果……”他皺皺眉頭。

“對不起……”

“沒關系。莎莉告訴過我。你母親的事情,我指的是。”

“是啊……”她沒有轉開視線,“她自殺了。在東京……”

“無論剛才那是誰,都絕對不是她。”

“裝置……”她扭頭望向早餐台。

“被她燒毀了。對他來說無所謂。他還在數據網裏。逃出去了。咱們的莎莉大姐怎麽說?”

“她說安琪拉·米切爾和她在一起。她要去尋找所有那些東西的源頭。也就是咱們剛才去的那地方。她說她要去新澤西。”

電話響了。

久美子父親的頭部和肩膀出現在電話機背後的寬屏幕上,他身穿深色西裝,戴著勞力士手表,衣領上琳瑯滿目地別著許多兄弟社團的徽章。久美子覺得他顯得非常疲憊,坐在書房寬大的黑色書桌後,看上去異常嚴肅。見到他坐在那裏,她覺得很可惜的是莎莉沒有從有攝像頭的電話亭打給她。她很想再次見到莎莉,但這個願望也許已經不可能實現了。

“久美子,氣色不錯。”父親說。

久美子坐得筆直,面對寬屏幕正下方的小攝像頭。她不由自主地想召喚母親的厭棄面具,但就是做不到。她困惑地垂下視線,望著疊放在膝頭的雙手。她突然意識到嘀嗒的存在,還有他的困窘和恐懼,他被困在久美子身旁的椅子上,恰好面對攝像頭。

“你逃離斯溫的住處是正確的。”父親說。

她再次和父親對視:“他是你的子分。”

“不再是了。我們在這裏遇到了困難,一時無法分神,而他結識了可疑的新盟友,追尋我們不可能贊同的目標。”

“你們遇到的困難呢,父親?”

是不是有笑容一閃而過?“全都結束了。秩序與和諧已經重新建立。”

“呃,不好意思,谷中先生。”嘀嗒說,然後突然間像是說不出話了。

“嗯。怎麽稱呼?”

嘀嗒淤青的面容開始扭曲,誇張而格外可悲地眨著眼睛。

“父親,他叫嘀嗒。他收留並保護了我。今晚他和科……和瑪斯-新科裝置聯手,救了我的性命。”

“真的?沒有人告訴我這個。我一直以為你沒有離開過他的公寓。”

一陣寒意。“怎麽知道的?”她向前俯身,“你怎麽會知道?”

“瑪斯-新科裝置得知你的目的地後,向外發送了信號——在此之前,它擺脫了斯溫的監控體系。我們派遣觀察員前往那片區域。”她回想起賣面師傅……“當然,沒有通知斯溫。但裝置再也沒有發送第二條信息。”

“損壞了。意外。”

“但你說它救了你的命?”

“先生,”嘀嗒說,“請原諒我多嘴,但我想知道,我有沒有人罩著?”

“罩著?”

“保護。我指的是不被斯溫禍害,還有他腐敗的特種分部夥伴和其他走狗……”

“斯溫死了。”

寂靜。“但總有人會看著那一攤吧。我說的是生意。你的生意。”

谷中先生打量著嘀嗒,毫不掩飾他的好奇。“當然。否則秩序與和諧怎麽能夠延續?”

“向他保證,父親,”久美子說,“保證不會有人傷害他。”

谷中的視線從久美子轉向齜牙咧嘴的嘀嗒。“我向你致以極深的謝意,先生,因為你保護了我的女兒。我欠你的人情。”

“義理。”久美子說。

“天哪,”嘀嗒滿心敬畏道,“他媽的太謝謝了。”

“父親,”久美子說,“我母親去世的那天夜裏,你有沒有命令秘書允許她單獨離開?”

父親的臉上先是毫無表情。她看著她從未見過的哀傷爬上這張臉。“沒有,”他最後說,“我沒有。”

嘀嗒清清嗓子。

“謝謝你,父親。我現在可以返回東京了嗎?”

“當然,只要你願意。不過我知道你只有機會見到了很小一部分倫敦。我的夥伴很快就將到達嘀嗒先生的公寓。假如你願意留下,欣賞一下這座城市,他會幫你安排的。”

“謝謝你,父親。”

“再見,久美子。”

父親從屏幕上消失了。

“現在,”嘀嗒使勁皺眉,伸出沒有受傷的那條手臂,“幫我站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