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惡 女

這女人肯定是午夜過後來的,她後來心想,因為肯定是在普萊爾帶著螃蟹——第二包螃蟹——回來之後的事情。巴爾的摩的螃蟹確實好吃,每次藥勁過了她總是胃口大開,所以她求普萊爾又去買了一趟。傑拉德一次次進來更換胳膊上的真皮貼;她每次都盡量擠出最朦朧的笑容,他一出去就擠掉真皮貼上的藥液,然後貼回原處。最後傑拉德說她應該睡一覺,關上燈,把假窗換成亮度最低的畫面:血紅色日落。

等終於只剩下她一個人了,她將手伸進床和墻壁之間的縫隙,在泡沫塑料的窟窿裏找到電擊棒。

雖說並不想睡,但她還是睡著了,假窗的紅光仿佛邁阿密日落,她肯定夢見了艾迪——至少肯定夢見了扒手格林,她和某人在三十三層樓上跳舞,因為當轟然聲響驚醒她的時候,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哪兒,但很清楚應該怎麽離開扒手格林,比方說她最好走樓梯,因為肯定出什麽岔子了……

她的半個身子已經離開了床,普萊爾穿過了那扇門——真的是“穿過”,因為他撞上門的時候,門還是關著的。他倒著穿過那扇門,門變成漫天木屑和一塊塊蜂窩紙板。

她看見普萊爾撞在墻上,然後倒在地上,不再動彈,另外一個人出現在門口,隔壁房間的燈光從背後照亮這個人,她看見那張臉上有兩道紅色的弧形反光,紅色來自假窗的日落。

她把兩腿縮回床上,靠在墻上,一只手向下滑……

“他媽的別動。”這個聲音非常嚇人,因為它充滿了喜悅,就好像用普萊爾砸穿那扇門是什麽好事,“我勸你真的別動……”那女人三大步走進房間,到了近處,近得蒙娜能感覺到她的皮夾克滲出的寒氣。

“好,”蒙娜說,“好的……”

一雙手抓住她,動作飛快,她平躺在了床上,兩肩被按進床墊,一件東西——電擊棒——出現在她面前。

“這小玩意兒是從哪兒來的?”

“哦,”蒙娜說,好像那是她見過但早就忘記了的東西,“在我男朋友的衣服口袋裏。我借了他的皮夾克……”

蒙娜的心臟怦怦亂跳。這副眼鏡有什麽地方不對勁……

“傻逼知道你有這個小玩意兒嗎?”

“誰?”

“普萊爾。”女人說,放開她,轉過身,然後開始踢普萊爾,一腳接一腳,非常狠辣。“不知道。”她說,突然停下,又說,“我不認為普萊爾知道。”

傑拉德出現在門口,就像什麽也沒有發生過,只是沮喪地看著還掛在門框上的門的殘骸,用大拇指搓了搓劈裂的三合板的邊緣。“喝咖啡嗎,茉莉?”

“兩杯,傑拉德,”女人打量著電擊棒,“我那杯要黑的。”

蒙娜喝著咖啡,打量女人的衣服和發型,等待普萊爾恢復知覺——至少她們似乎是在這麽做。傑拉德又不見了。這女人不像蒙娜見過的任何人——蒙娜無法在心中的類型圖上找到她的位置,但她肯定有錢。發型是歐洲風格,蒙娜在雜志上見過;她很確定這不是任何地方的當季風格,但很配那副眼鏡——眼鏡是嵌入式的,直接植入皮膚。蒙娜在克利夫蘭見過一個出租車司機有這種眼鏡。她穿一件短夾克,黑棕色,就蒙娜的喜好而言太素了,但顯然很新,有寬大的白色羊皮衣領,這會兒敞開著,露出奇怪的綠色束帶,束帶像防彈衣似的蓋住胸腹,蒙娜估計它就是防彈衣;她的褲子是苔蘚綠色的小山羊皮,厚實而柔軟,蒙娜認為這是她身上最漂亮的衣物,她自己也要去弄一條穿穿,但齊膝的黑色長靴破壞了效果——就是摩托車手的那種靴子,厚實的黃色橡膠鞋底,腳背上是大號鞋帶頭,上上下下鑲滿了鍍鉻搭扣,腳趾部分笨重得可怕。紫紅色的指甲是哪兒染的?蒙娜記得這種顏色的指甲油已經不生產了。

“你他媽在看什麽?”

“呃……你的靴子。”

“所以?”

“和褲子不搭配。”

“穿它們是為了踢得普萊爾屎尿橫流。”

普萊爾在地上呻吟,想翻身嘔吐。蒙娜聽了也覺得難受,於是說她要上衛生間。

“別動逃跑的念頭。”女人端著白色瓷杯,似乎在看普萊爾,但戴著那副眼鏡,你很難確定到底是不是。

總而言之,最後她坐在了衛生間裏,手包放在大腿上。她動作飛快地調制毒品;毒品碾磨得不夠細致,所以進喉嚨燒得難受,但就像拉奈特以前常說的,不一定總有時間追求完美。再說這會兒不是已經舒服多了嗎?傑拉德的衛生間裏有個小淋浴房,但像是很久沒使用過了。她仔細看了看,發現下水口長出了灰色的黴斑,有幾塊痕跡很像風幹的鮮血。

她回到房間裏,女人正抓著普萊爾的雙腳,拖著他走進另一個房間。蒙娜注意到他穿著襪子,但沒穿鞋子,像是他剛躺下睡覺。他的藍襯衫染著血跡,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