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回東方

凱利和助手為行程整理衣物,她覺得這幢屋子在她四周攪動,準備再次度過短暫的真空期。

她坐在客廳裏,能聽見他們的說話聲,他們的笑聲。一名助手是個女孩,身穿藍色聚碳酸酯質地的機械外骨骼,舉起愛馬仕衣箱就像它們是輕飄飄的塊狀海綿,外骨骼嗡嗡作響,恐龍般的大腳咚咚地踩著台階下樓。藍色外骨骼,皮革小棺材。

斑巖出現在門口。“小姐準備好了嗎?”他身穿紙一樣薄的黑色皮革寬松長外套,萊茵石馬刺在黑色漆皮靴的鞋跟上閃閃發亮。

“斑巖,”她說,“你怎麽穿便服?我們在紐約要參加登場發布會。”

“鏡頭對準的都是你。”

“對,”她說,“為了我的重返舞台。”

“斑巖可以站在後排。”

“我怎麽不知道你會擔心搶別人的風頭。”

他咧嘴一笑,露出雕刻成流線型的牙齒——這是某位先鋒派牙醫的狂想:一個更快速、更優雅的種族就該長這樣的牙齒。

“丹妮爾·斯塔克會跟我們飛。”她聽見直升機漸漸飛近,“她在洛杉磯機場和我們會合。”

“咱們可以勒死她。”他說,仿佛在密謀什麽,他幫她穿上凱利選擇的藍狐外衣,“要是咱們答應告訴記者說動機與情愛有關,她說不定會很配合呢……”

“你太可怕了。”

“丹妮爾是恐怖,小姐。”

“這話得看是誰說了。”

“啊哈,”發型師眯起眼睛,“但我有孩童的靈魂。”

直升機開始降落。

丹妮爾·斯塔克,同時向時尚-日本和時尚-歐洲的擬感版供稿,風傳已經快九十歲了。安琪、斑巖和丹妮爾登上利爾噴氣機,安琪悄悄從頭到腳打量這位記者,心想:假如這是真的,那麽丹妮爾做過的整形手術多半和斑巖一樣徹底。她身材苗條而柔韌,看上去三十出頭,唯一明顯的增強部分是一副淺藍色蔡司植入體。有個年輕的法國時尚記者曾說它們“落後於潮流”,按照網絡傳奇的說法,這個記者再也沒撈到過工作機會。

安琪知道,用不了多久,丹妮爾就會想談論毒品,而且是名流毒品,像女學生似的瞪大矢車菊顏色的眼睛,如饑似渴地想要了解一切。

在斑巖令人畏縮的視線下,丹妮爾勉強克制住了自己,直到飛機在猶他州上空進入巡航模式。

“我希望,”她說,“我不會是第一個挑起那個話題的人。”

“丹妮爾,”安琪反擊道,“真是抱歉。你實在太體諒人了。”她碰了碰保坂機艙廚房的鑲嵌面板,機器人輕柔地嗚嗚運轉,開始吐出一個個小碟子:樟茶鴨、黑椒吐司墊灣岸牡蠣、小龍蝦餡餅、芝麻煎餅……斑巖聽懂了安琪的暗示,取出一瓶冰過的夏布利——丹妮爾最喜歡的葡萄酒,安琪想了起來。還有別人也記得——是斯威夫特嗎?

十五分鐘後,吃完最後一塊樟茶鴨,丹妮爾說:“毒品。”

“別擔心,”斑巖安慰她,“等你回到紐約,你要什麽就有什麽。”

丹妮爾微笑道:“你真可愛。知道嗎?我有你的出生證明的復印件。我知道你的真名。”她意味深長地看著他,笑容絲毫不減。

“‘棍棒和石頭【3】’。”他說,斟滿她的酒杯。

“對先天遺傳缺陷也能這麽輕描淡寫?有意思。”她喝了一口葡萄酒。

“先天的,生殖的……現如今我們的改變是多麽大啊,你說呢?親愛的,你的發型是誰做的?”他俯身湊近她,“你的長處,丹妮爾,就是你能襯托出你的同行還稍微有點人味兒。”

丹妮爾微微一笑。

訪談本身倒是很順利;作為一名采訪者,丹妮爾技巧出眾,能借助虛情假意穿過痛苦的限度,不至於惹來激烈的反抗。她的指尖擦過太陽穴,撳下一個皮下按鈕,關閉錄音設備。安琪緊張起來,準備迎接真正的攻擊。

“謝謝。”丹妮爾說,“剩下的航程,當然是不會留下記錄的。”

“你不如再喝個一兩瓶,然後上床睡覺吧?”斑巖說。

“但我不明白的是,”丹妮爾沒有搭理他,“你為什麽要浪費時間……”

“浪費時間做什麽,丹妮爾?”

“去那個無聊的診所?你自己也說嗑藥並不影響工作。你說並不存在通常意義上的‘快感’,”她咯咯輕笑,“只是你認為它是非常可怕的成癮性藥物。你為什麽決定要戒除呢?”

“因為貴得離奇……”

“對你來說,親愛的,只是說說而已。”

是啊——安琪心想——但一周的費用就和你的年薪差不多了。

“我想我厭惡的是必須花錢讓自己感覺正常這件事情吧,更何況還只是拙劣模仿的正常呢。”

“你的抗藥性越來越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