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銀色散步(第2/3頁)

“你覺得那真是她?只是傳聲頭像而已。”

“頭像?”

“就像木偶。”一個聲音在背後說,她扭頭望去,看見垂到頸間的沙黃色頭發和散漫笑容間的白牙。“木偶,”他舉起一只手,擺動五指,“知道嗎?”

她感覺酒保已經中斷交談,順著吧台走遠。對方的笑容變得愈加燦爛:“這樣她就不必非得自己做所有事情了,明白嗎?”

她報以微笑。挺可愛的男人,眼神精明,向她亮出心藏秘密的笑容,正是她想去研究的那種氣場。他不是穿西裝的嫖客,人長得有點瘦巴巴的,今晚她很歡迎這麽一個伴兒。他嘴角散漫的嬉笑和精明的閃亮雙眼形成了奇特的對比。

“邁克爾。”

“啊?”

“我的名字叫邁克爾。”

“噢。蒙娜。我叫蒙娜。”

“你從哪兒來,蒙娜?”

“佛羅裏達。”

拉奈特會不會說蒙娜你快上啊?

艾迪討厭藝術青年——他們對他說的那些不感興趣。他尤其會討厭邁克爾,因為邁克爾有一份工作,在一幢酒店式公寓裏有個閣樓套房。總之他說是閣樓套房,雖然蒙娜覺得比她想象中的閣樓套房要小。大樓很古老,以前是工廠之類的建築物;有噴砂的紅磚墻壁,天花板是木梁和木板。整幢樓全分隔成邁克爾家這種公寓,房間不比她的旅館房間更大,一側是睡覺的地方,另一側是廚房和衛生間。不過邁克爾住在頂層,所以大部分天花板是天窗;也許這樣就算閣樓套房了。天窗下有一層水平的紅色紙遮光簾,用繩索和滑輪像大風箏似的固定在半空中。房間亂糟糟的,但四處散落的東西都很新:幾把白色鋼條椅,用透明塑料材質纏成座位;一套娛樂模組;工作台;銀色皮沙發。

兩人剛開始坐在沙發上,但她不喜歡皮膚貼著皮革的觸感,於是兩人爬上嵌在凹格裏的床。

這時她看見了墻邊白色架子上的擬感錄像設備。神藥的勁頭再次上來,隨便吧,你要是想玩那就玩唄。他給蒙娜戴上收訊裝置——黑色橡膠領圈,尖頭是電極的幾個凸起,頂著顱骨下沿。無線的,她知道很貴。

他一邊戴上自己的收訊裝置,檢查墻上的擬感設備,一邊談論他的工作——他為一家總部在孟菲斯的公司做事,這家公司專門為各大公司給產品取名。目前他正在為一家叫揚子陰極的公司琢磨名字。他們急得要命——他大笑道——但真的不容易。因為公司實在太多,好名字都被搶光了。他有一台電腦,存儲了所有公司旗下的所有名字,另一台電腦編造能用來起名的單詞,還有一台檢索杜撰出的單詞在中文、瑞典語或其他語言裏會不會是“傻逼”的意思。他供職的公司出售的不僅僅是名字,還有他所謂的“意象”,所以他必須和另外一組人協作,確保他想出來的名字匹配整套計劃的其他部分。

然後他和她上了床,結果玩得不怎麽盡興,就仿佛樂趣早就消耗幹凈,她和嫖客交媾也不過如此,她躺在那兒,心想他在錄制擬感信號,要是願意,隨時可以調出來欣賞,天曉得她是他在這兒搞的第幾個女人。

事後,她躺在他身旁,聽著他的呼吸,直到神藥在顱骨深處畫出一個個小圓圈,一遍又一遍按順序播放同一組不互相關的畫面:她在佛羅裏達存放衣物的塑料袋,用一截鐵絲防止蟲子爬進去——老爹坐在夾板桌前,用切肉刀削馬鈴薯,刀磨得只剩下她大拇指那麽長的一段——克利夫蘭的一家磷蝦小飯館,店面形狀仿佛一只蝦,拱起的背甲是鐵板和透明塑料,漆成粉色和橙色——她去買新衣服時見到的傳教士,他,還有他模糊而蒼白的耶穌像。傳教士每次出現,似乎都要開口說什麽,但始終沒能說出來。她知道這些畫面永遠不會停止,除非她起床去想點別的事情。她爬下床,借著從天窗漏下的灰色光線,站在那兒看著邁克爾。被提。被提的日子近了。

她走進房間,覺得冷了便穿上衣服,坐在銀色沙發上。紅色遮光簾將灰色天窗變成粉色,外面越來越亮。她想著這麽一個地方值多少錢。

看不見邁克爾,也就不太記得他長什麽模樣了。好吧——她心想——但他永遠不會忘記我的模樣。但想到這裏,她覺得受了打擊——或者受到了傷害——或者改變了心思,就好像她更希望自己一直留在旅館房間裏,欣賞擬感節目中的安琪。

灰粉色的光線開始充滿房間,一點一點積蓄,在邊角處逐漸凝固。她不由想起拉奈特和她吸毒過量的傳聞。有時候人們在別人的住處吸毒過量,最簡單的處理手段就是把他們扔出窗戶,這樣警察就不知道他們是從哪兒來的了。

她不打算往這方面多想,於是走進廚房,在冰箱和櫥櫃裏翻找。冰箱裏有一包咖啡豆——但嗑了神藥再喝咖啡容易讓人顫抖——還有很多帶日文標簽的鋁箔小袋,好像是低溫凍幹的食物。她找到一盒茶包,從冰箱裏取了一瓶水,解開封貼。她把水倒在平底鍋裏,擺弄了一會兒爐子,總算燒開了水。加熱元件是黑色廚台上印著的白色圓圈,把平底鍋放在一個圓圈中央,然後碰一下圓圈旁的紅點就行。水燒開了,她把一個茶包扔進鍋裏,然後從加熱元件上拿開爐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