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路杳杳出了刑部大牢, 秋日暖洋洋的日光落在身上,纏繞她多年的事情終於有了一點頭緒,可她卻沒有松了一口氣的感覺。

“姑娘準備去哪?”跟在身後的衛風低聲問道。

路杳杳站在刑部門口, 看著熱鬧的四方街道,人來人往, 川流不息, 各處商人, 異色瞳孔,人人都是安穩喜樂的模樣。

大晟立朝已有一百八十六年, 國力強盛,對外海納百川,對內吏治清明,即使如此,大大小小也發生過不少動亂,導致一些矛盾越來越突出嚴重,到了如今, 已經是不得不下手懲戒的地步了。

節度使擁兵自重,世家權欲過大。

這兩件事情幾乎成了壓在聖人頭頂上的兩把大刀,誰也不知什麽時候會落下來。

年幼時,她躺在爹爹書房的內屋睡覺,聽著爹爹和哥哥兩人常常談經論道,針砭時弊,知道高文帝在世時便早早開始著手解決這兩件事情, 奈何壓力重重, 舉步維艱,高高在上的天家也為此付出了慘痛血腥的代價。

她很早就隱約感覺到她爹到底在做什麽,一步步從寒門走到大晟最高點的相爺, 他得到的和付出的,都是常人難以想象的艱辛。

可世人提起他,卻總是褒貶不一。

“哪都不去。”她帶著蛟紗鬥笠,朝著東邊走去,“去逛逛吧。”

衛風低頭看著那頂純白色鬥笠下隱約可見的瓊鼻紅唇,已經梳著婦人發髻的姑娘,可她卻好似一點變化也沒有。

十年來,誰都變了,只有她依舊是年少時的模樣,通透又不世故,堅守又不固執。

兩人來到東街最大的酒樓,隔著四扇屏風,聽著底下議論著時下最熱門的科舉案,白路李三家外加汝陽公主都被人反復拿出來討論。

“再風光又如何?”路杳杳捧著茶杯,細聲說道,“關鍵時間還不是被人推了出來。”

衛風不解地問道:“汝陽公主手下不少犬馬,為何不推出他們。”

“科舉乃是國之重要,如今鬧得沸沸揚揚,早已不是李家和汝陽公主可以收拾的,路白兩家推波助瀾,非位高權重無法平息眾怒。”路杳杳沏了一杯茶遞到他手邊,“坐吧,在外無需拘謹。”

“那為何不是李家?”衛風把長劍放在案桌上,玄色長劍在秋光下閃著深沉的光澤,可劍首處的大紅色的吉祥如意劍穗又格外耀眼。

“李家?”路杳杳端著茶杯放在唇邊,眼波一轉,斜了他一眼,笑說道,“李家夠資格推出來的,仔細數來只有三人,李家家主李博敏,嫡長子李承心,嫡次子李承恩。”

路杳杳在桌子上沾了一點水漬,畫了三條杠。

“李家家主李博敏乃是李家砥柱,不可動,嫡長子李承心乃是下任繼承人,不可動,嫡次子李承恩禮部祠部侍郎,位高權重。李家這輩女兒眾多,兒子卻屈指可數,往下的庶子也不過兩人,而且大都上不得台面,無法參與這些事情。”

路杳杳笑了笑:“不過歸根結底,李家權勢過重,聖人動彈不得,只好忍痛推出自己的親妹妹,以平眾怨。”

“那聖人會怨恨路相呢?”衛風又問。

要不是路相當場捅出科舉案,事情也不會發展到這個地步。

路杳杳盯著那三條逐漸消失的水漬,喃喃自語:“誰知道呢。”

“但是爹肯定是想好對策了的。”

她把茶杯中的綠茶一飲而盡。

“走吧,回宮吧。”她笑說著,“到處都是這些事,也有些無趣,如今這萬千過錯都是汝陽公主的錯,李家被摘得幹幹凈凈,白家依舊是人人想要投靠的大家,路家依舊是唯利是圖的小人。”

“咽喉被人握著無法發生,漩渦中的人至死都是沉默。”

衛風欲言又止地看著她。

汝陽公主的話看似顛三倒四,卻也證實了一個重要的事情——路家大郎君當年出事確實和路相有關。

原本他以為依著路杳杳的脾氣定然是要回路府和路相對峙的。

“哥哥失蹤時,爹爹不願多加派人尋找。”她慢悠悠地搖著扇子,擋住窗欞出偷過來的光,嫣然一笑,渾然閑適,“我便猜測此事和爹有關。”

“只是我一直不明白到底是什麽事情能讓他放棄一直精心培養的繼承人。”

衛風看著她,冷淡又認真地說著:“相爺不會害大郎君的。”

“汝陽公主狂妄又愚鈍,她知道的未必是真相,但細枝末節總能意外反應出一點問題。”

“我說哥哥在套她話時,提了三個人,她只在提及其中一人時失態片刻。”她眯了眯眼,淺色眼眸絢爛,流光溢彩。

衛風看著她。

——聖人。

她用團扇遮擋住唇角,無聲張了張嘴。

衛風握劍的手倏地僵硬。

“我得去查一下當年哥哥到底為何要去江南。”她松了一口氣,“總算有些眉目了,不虛此行,只是不知汝陽公主之後如何處置,她應該是還有些話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