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2 安德森(第2/3頁)

這麽直接。這還是那個讓我難為情的羞澀女子嗎?

有什麽地方不對勁。她輕輕走進房間,在床邊跪下時,我突然意識到在離海這麽近的偏僻荒野,她怎麽能過得這麽舒適、這麽安閑?我回想起雨雲出現在天邊的奇怪景象,還有剛才那場地震的發生幾乎摧毀了這座房子時,她依舊神色如常。更奇怪的是,剛才她那麽天真而羞澀,現在卻直接地跪坐在我身上,饑渴地揉搓著自己的胸部。

切進了快速時間流後,我才發現刀子離脖頸只有不到一指遠了。那個赤裸的美麗女孩變成了一個醜陋的老男人,帶著我所見過最惡毒、最邪惡的仇恨表情。他的眼窩深陷,面黃肌瘦,嘴角流涎。我立刻意識到他想幹什麽,他那瘦骨嶙峋的身體仿佛正尖叫著:“肉、肉!”

我身下的床也不再柔軟。那根本就是一塊板子,堅硬且凹凸不平。我狼狽地從他的兩腿間滑下床,站在那兒想著該怎麽辦。通往廚房的門還開著,我走進去,並看見那本該燒著熱湯的罐子裏什麽都沒有。房間裏原本賞心悅目的裝飾也都已消失不見,觸目的只有空空如也的地面和凹凸不平的四壁。

地上到處都是汙穢的塵土,因為這個人可以選擇活在自己的幻覺中,所以根本沒花心思整理身邊真實的世界。難道他沉溺於自己的幻覺而不自知了嗎?可能吧。但我卻意識到,他已經穿上了我脫下來的衣服,而我甚至連他自己的衣服都找不到。難道之前他一直這麽光著身子?我簡直不敢想象。我從沒見過有人因貧窮而墮落到這種地步,哪怕舒瓦茲人都絕不會這樣與灰塵為伍。

房間外墻邊的鮮花已經變成了低矮的灌木和枯草,房子已經傾斜,隨時都可能倒塌。剛才地震留下的裂痕已經消失不見,就連那場大雨可能也只是和地震一樣的幻覺。

就連房間裏,那寬敞的睡房都只是幻覺。那只是一間簡陋的小屋而已。我從那個老人手中摘下刀子,然後切回真實時間。他又變成了那個美麗的女孩,但她猛地挺直了身子,屈起手臂痛苦呻吟起來。可能是我剛才摘下匕首時動作太猛,弄傷了他的手腕。女孩轉向我的方向,滿臉震驚,我徑直一腳踢在了“她”兩腿之間,下一瞬間“她”就變回了那個老頭,倒在地上痛苦地打著滾。

“你是誰?”他喊道,“你是誰的夢境?”

“你的!”我說道。

他稍微從痛苦中恢復了一點,他啞著聲音道:“我睡覺時都會給自己一個好夢的。我覺得你是真的,那個地震嚇到了你!”

我俯下身去用木質匕首的刃尖拍了拍他的喉嚨,但下一瞬間,就變成我自己的喉嚨被人從後面掐住了。我真是個蠢貨。我切進快速時間流裏,剛才還躺在地上的老家夥現在已經趴在我背上,從後面伸手掐住了我的脖子想勒死我。我掙開他的桎梏,繞到他身後。一切進正常時間,我就把他舉起來,從臥室扔進廚房。因為在快速時間下,我從他雙手間掙脫開時,扭斷了他所有的手指,老人不停地發出痛苦的尖叫。

可接下來的幻覺甚至連我的觸感都被騙過了。我明明把他抓在手裏高舉在空中,可他又突然出現在我背後,刀子不知什麽時候已經落到了他手中,然後一記戳刺,捅穿了我的腎臟。我終於沒法忍受,不再和他打鬥,而是徑直沖出了房子。我腳下的大地立刻顫抖起來,身前的大地崩裂出一道裂縫,我必須鼓起全部勇氣,直接從那裂縫上跑過去。落腳處果然都是堅實的土地。跑出幾米後,我躺在大地上,用最快的速度與大地溝通,喚起了真正的地震。眼前的房子立刻崩塌了,被裂開的地面所吞噬。

我躺在大地表面,大地在我身下顫動。但那種像耙子犁地一樣從我身上席卷而過的不是地震,而是透著死亡意味的尖叫。這種尖叫不是在戰場上被兵器所殺害的戰士發出的,也不是飽受瘟疫、饑荒或水火之災的無數男女老幼發出的,它是一個被大地本身殺死的人發出的一聲不甘的尖叫。這叫聲被放大了足足有一千倍,直到它鼓脹了我的耳膜,令我也尖叫起來。

我一直放聲尖叫,直到我自己再也聽不到自己的聲音為止。那痛苦並不是身體上的,我的肌肉並未感到疼痛或因緊張而扭曲,那痛苦仿佛是從我的體內,與大地溝通的那個部分生出的,然後瞬間即擴散至全身,讓我不由得懷疑自己會不會因此而死。

我沒有死。當尖叫聲漸漸止息,我擡起頭,身前的大地已經合攏,那棟房子和那些虛假的花朵都已消失。但我卻想喚回那一切,喚回那個令人憎惡的可惡老頭,讓他重得生命,盡管他配不上這生命。他該死,盡管這世上沒什麽是真正該死的。啊,我一面想著讓那座被毀滅的房子和那個被大地吞噬的老頭再恢復原狀,又想著這不可能,他們已經毀了,死了。這混雜的意念快要把我弄瘋了。我又想起了自沉於湖中的父親,想起了“背叛河平原”上被納庫麥人殺死的數千士兵和無家可歸的平民。正是這些安德森人掀起了戰爭,這些偽裝者帶領軍隊一路燒殺搶掠,我想起他們已經造成的無數死亡和接下去他們還將犯下的可怕罪孽,我在心底權衡這一切,並下定決心毀滅安德森。這決定讓我重獲力量,站起身,轉身走向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