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 舒瓦茲(第4/12頁)

“可我不知道該怎麽辦。”

“我知道。”他點了點頭。

“跟石頭說話時,會發生什麽嗎?”我問。

“他聽,而後回答。”

“他怎麽回答?”

“他的回答無法用語言描述。”

我覺得自己好像落入了一個走不出去的迷宮。必須找到出口,才能走出去。可我根本不知道出口在哪裏,哪怕看到一個像是出口的東西,也沒人會告訴我那是不是出口。例如食物,想到食物,我又意識到自己並不餓。

“那麽,赫姆特,石頭能做些什麽呢?”

他笑了起來:“人們想從石頭身上獲得什麽呢?”

“鋼鐵。”我回答。

他像是生氣了:“這個世界的鋼鐵被藏在了遠離地表的深處,沒人能得到。”

“那麽,通往山頂的道路?”我試著轉開話題,讓他別再那麽生氣。我們身旁陡峭的巖壁看上去令人生畏,雖然我不知道在赫姆特眼中,它又是怎樣的。

他轉過身,盯著巖石,就像我第一次見到他時,盯著沙地看一樣。而我就在一旁看著,緊接著就聽到一陣輕微的沙沙聲。我轉身向周圍看看,發現剛才還平整光滑的山崖上冒出了一個小口袋似的凸口,正往外噴出沙子。過了一會兒,沙子不再湧出,我拂開沙礫,發現剛好可以把腳踩上去,但當我伸出手時,卻找不到一個可供攀爬用的把手。

“抓住了!”男孩說道,然後我指尖觸碰到的山崖突然開始冒出沙子,接著變成一個把手。那景象仿佛一百只小蜘蛛突然從巖石裏鉆出來了一樣,我稍稍拿開手,拂開沙子。

赫姆特輕輕咳嗽了一下:“不,你必須向上爬,不要拒絕巖石的恩賜。”他聽起來很嚴肅。於是我只好踩著踏腳處向上攀爬,每一次伸出手或落下腳時,那裏總有一塊突然冒出來的把手或落腳處在等著我。我就這麽一路爬到了山頂。

我坐在那裏,幾乎喘不過氣來。並不是因為剛才的攀爬過於消耗體力,而是因為剛才所經歷的一切令我難以置信。赫姆特還站在下方很遠處,仰頭看著我。而我還未準備好下去,我的手還在不由自主地顫抖。

“上來!”我喊道。

他沒有去抓我使用過的把手或踏腳,而是徑直走向一塊光滑的一絲裂縫都沒有的巖面,略微彎腰,然後飛快地爬了上來。他只用手指跟膝蓋,腳趾跟石頭幾乎沒有接觸。我靠在巖石邊緣俯瞰著這一景象,只覺得頭暈目眩,仿佛重力在那一瞬傾斜了方向,他正行走在平地,而我正掛在懸崖上一樣。

等他爬上山頂坐在我身旁時,我禁不住大聲問道:“這是什麽地方?你們到底是什麽人?”

“我們是野蠻人,”他說道,“而這是沙漠。”

“不,”我吼道,“別給我繞圈子,你知道我的意思。沒人能做到這種事。”

“我們不殺生。”他說道。

“這有關系嗎?”

“我們不殺動物。”他說,“我們不殺植物,我們不殺石頭。我們也不殺水。我們與一切生物共處,他們就與我們共處。我們是野蠻人。”

“殺石頭?怎麽殺石頭?”

“切割石頭就是殺戮了。”他說道,仿佛還微微顫抖了一下。

“可石頭沒有感覺。”我說道,那種高人一等的感覺又冒了出來,“它不會感到痛苦,我從沒聽說過這種事。”

“石頭是有生命的。”他說道,“從表皮到心臟都湧動著生命力。在這裏,我們就站在他的皮膚上。他會像人一樣蛻去死皮,變成沙子、石礫和卵石。但那些仍然是他的一部分。而當人們去切割巖石,運走巖石,建成虛假的高山時,那些巖石不再脫落成沙礫。它們不再是他的一部分,它們將離他而去。直至數個世紀後,人類的造物粉碎成沙,再回歸他的懷抱。他本可以打個噴嚏就殺死我們所有人。”赫姆特繼續說道,“但他沒有。因為他尊重所有生命,連那些邪惡、開化了的生命,他都尊重。”

在說這些話時,他聽起來完全不像是個孩子。

“但他也會殺生。”赫姆特說道,“如果確有需要,而時機又對。那些開化的斯爾人曾想占領更多沙漠地域,於是派出士兵消滅我們,他們還殺了很多女人。所以,我們聚集在一起,蘭尼克,我們和石頭對話,石頭明白應施予正義了。”

他停了下來。

“然後呢?”我問道。

“他就把他們都吞了。”

我想象著斯爾的騎兵們進入沙漠,然後發現腳下的沙礫顫抖著向兩旁滑開,他們的馬匹沉入沙中,他們被沙子咬住無法移動,然後漸漸沒頂,在沙中尖叫、窒息,直至被吞沒,最後變成白骨。

“在那之後,斯爾再也沒有向沙漠派出任何軍隊,”赫姆特說道,“那時他們才知道我們不是野蠻人。開化了的人並不覺得巖石比人的生命更珍貴,但野蠻人也不會去殺毫無反抗的女人,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