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九章:暗綢繆,溫柔刀(下)

嶽府中開門的老家仆,在看見這名年輕人之時,便立刻怔了一怔。而在他看見這年輕人奉上的拜帖之後,不由得再怔了一怔。只因為這張拜帖擡頭上寫的,竟是“安禎侯趙伯玥”六字。

那老家仆當然知道,安禎侯趙伯玥就是左武王的兒子,更是最有可能繼承皇位,成為南宋第二位皇帝的人。他身份如此尊貴,卻為什麽竟然會來嶽府?須知道,現在趙構對嶽飛一萬個看不順眼,這是人所共知的事啊。這個關鍵時刻,安禎侯竟然來嶽府擺放,要是消息傳到了趙構耳中,那不是讓他對安禎侯心生反感嗎?那分明就是自動放棄皇位的節奏啊。

老家仆滿肚疑惑,但也知道這種事情,不是自己能夠摻和的。當下接過拜帖,道聲:“請稍等。老奴這便去稟報我家元帥。”嶽飛雖然已經被解職,不再是嶽家軍的元帥。但朝野上下提及到他的時候,也依舊習慣性地稱呼嶽元帥。這老奴曾經也跟過嶽飛一段時間,後來受傷退伍,被嶽老夫人收留了,這才成為嶽家家仆的。所以我家元帥四字,他說得無比順口。

但安禎侯卻打個手勢,阻止了這老家仆。他溫文地道:“對不起。在下想要見的,並不是嶽元帥,而是‘撥雲開霧鋪血途’陳先生。還請老丈別弄錯了。”

那老仆又是大吃一驚,下意識將拜帖往安禎侯懷裏一扔,喝道:“這裏沒有什麽陳先生,你搞錯了。走走走,立刻走。”伸手就想關門。陳勝如今乃是欽犯的身份,假如被人發現了他就住在嶽飛家裏,那還得了?所以這老仆發起急來,連安禎侯是有可能做皇帝的身份都顧不上了。

安禎侯連忙伸手按住門板,微笑道:“老丈不必如此。在下這次前來,是奉家父之命,請陳先生上門做客的。日前在西湖邊,家父偶爾和陳先生相遇,並且一起喝了頓酒,彼此均大覺投緣,已經結成了好友。所以老丈不必擔心什麽的。”

那老仆又是一怔。上下打量了安禎侯幾眼。這才勉強點了點頭,道聲:“請稍等。”轉身回去通報。不多時,陳勝和這老仆一起並肩走出。他向安禎侯打量了幾眼,道:“閣下就是安禎侯?久仰了。”

安禎侯連道不敢,然後就請陳勝上車。陳勝也不推辭,向那老仆囑咐了幾句,請他告知嶽元帥自己出門去了,不必擔心。隨之便和安禎侯一起上了馬車。

左武王身為現在朝廷中唯一擁有王爵的人,雖然投閑置散,沒有任何實權,但地位畢竟放在那裏,所以安享富貴還是不成問題的。他的王府位於城北,距離皇宮非常近。從永安裏這邊過去,頗需要花一段時間。旅途無聊,自然免不了和安禎侯攀談幾句。卻又出乎意料之外地發現,這安禎侯身上毫無貴族紈絝之氣。而且博學多才,出口成文,是名飽學之士。

這也罷了。陳勝更發現,安禎侯雖然身體不錯,卻並未修練過什麽高深武功。左武王身為當世絕頂高手之一,至少也是諸葛先生哪個層次。但他的兒子,卻頂多只和金風細雨樓的普通弟子差不多。

左武王是極有智慧之人。這樣刻意偏科地培養自己的兒子,必有深意。而這個所謂深意,只要仔細想想大宋開國以來的傳統,也就明白了。

趙匡胤以陳橋兵變起家。所以大宋開國之後,一向重文輕武。甚至在任何情況下,都會不遺余力地打擊那些能打仗的武人。不但武將是被歧視打擊的對象,甚至連會武功的人,都被那些占據了朝廷大部分位置的文官們看不起。

當年左武王之所以和皇位失之交臂,和他是皇族中第一高手的身份不無關系。那些擁立趙構的文官,也不是不知道趙構的才幹比不上左武王。但就因為左武王武藝修為精深,所以那些文官便怎麽都看他不順眼,寧願擁立趙構。吃過這麽大的虧之後,試問左武王如何還敢教兒子學武了?

左武王是好武之人,所以他的王府之上,當然也有一座練武場。這座練武場幹凈寬敞,設備齊全。左武王空閑下來的時候,最喜歡背負雙手,在這片練武場上繞著圈子散步。這是最能令他心情放松的消閑方式。不過現在,當陳勝和安禎侯並肩踏入練武場,準備通過這裏前往王府客廳的時候,他們首先看見的倒不是左武王,而是刀。更加正確地說,是刀光。

刀光溫柔而悠遠,宛若美麗女子在情人所寫詩句上所圈下的一道眉批。一刀斬下,其色淡淡,如遠山黛綠,夕陽依稀,細致而纏綿。單憑這一刀,儼然已經有了大家風範。

但劍光卻始終未被這刀光所掩蓋。細細的金劍每揮動一次,都仿佛帶來了絲絲光芒,讓已然日薄西山的殘陽,得以繼續再多苟延殘存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