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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西過世給父子爭鬥畫上了句號,因為我和他都意識到我們所爭論的大部分事情其實無關緊要。我是鰥夫,他是單身漢,有段時間我和他加起來就是完整的一個世界了。沒多久,他認識了麗莎,他們結了婚。再過一年,在某個異常忙亂的夜晚,他同時升格為父親和再度當選鎮長。查理大器晚成,不過相當成器。我和他有過一次促膝長談,我為一些事情真誠道歉,也同等真誠地告訴他,他的成就讓我多麽驕傲。聊完這些,我和他坐在門廊上,喝著啤酒,有一句沒一句地扯閑話,看著我的孫子亞當在前院打兒童棒球。分別的時候,我們懷著愛意互道珍重,理想中的父子關系也不過如此了。

我站在售貨亭邊,一邊抿著可樂,一邊想著查理和他的家庭,利昂那嘟嘟囔囔的聲音忽然傳入耳中,接踵而至的是個低沉而銳利的女性聲音,說了些什麽回應利昂。我忍不住隔著售貨亭張望。利昂顯然又攔住了某個可憐的女人,正在大講特講他那顆白癡大腦此刻琢磨出來的什麽荒唐陰謀論。騎士精神壓過了獨善其身的欲望,我出面幹涉。

“我只是想說,”利昂正在這麽說,“實在太不公平了,你、我、每個美國人,都必須老成狗屎才有機會上天,而那些印度崽子卻被一船又一船地運往新開發的星球,他們生得有多快,走得就有多快——那可真是他媽的快。太不公平了。你難道覺得很公平不成?”

“不,似乎不怎麽公平,”那女人答道,“但我覺得,在他們眼中,我們把新德裏和孟買從地球上抹掉也不怎麽公平。”

“我就是這個意思!”利昂叫道,“我們用核彈炸了纏頭佬!我們贏了戰爭!勝利應該有獎賞才對。可你看看結果怎麽樣。他們輸了,卻在宇宙裏到處殖民,我們想上天,唯一的辦法卻是志願入伍保護他們!請原諒我這麽說,但《聖經》的確有言道‘謙卑人必承受地土’,對吧?要我說,輸掉一場他媽的戰爭,應該能讓你學得謙卑點兒!”

“利昂,我覺得你弄錯了這句話的意思。”我說著走近他們。

“約翰!看,明白我話的人來了。”利昂朝我咧嘴一笑。

那女人轉身面對我。“你認識這位先生?”她的問話中暗流湧動,意思是說如果我認識,那肯定是腦子有問題。

“我在去內羅畢的航班上遇見過他。”我答道,輕輕挑起一根眉毛,意思是說那家夥才不是我主動結識的呢。“約翰·佩裏。”我說。

“傑西·岡薩雷斯。”她說。

“幸會幸會。”我答道,然後扭頭對利昂說,“利昂,你弄錯了這句話的意思。這句話出自《山頂寶訓》,原話是這樣的:‘溫柔的人有福了,因為他們必承受地土。’承受地土是獎賞,而非懲罰。”

利昂眨眨眼,嗤之以鼻。“隨便你怎麽說,反正我們贏了。棕色小屁股吃了我們幾腳狠的。殖民宇宙的應該是我們,而不是他們。”

我張開嘴剛想說話,卻被傑西搶了先。“‘為義受逼迫的人有福了,因為天國是他們的。’”她說話的對象是利昂,眼睛卻在看身邊的我。

利昂瞠目結舌地瞪了我倆好一會兒。“你們不是認真的吧?”隔了半晌,他開口道。“《聖經》可沒說美國人應該被困在地球上,聽憑一群棕皮猴子占領銀河系,老天在上,他們連耶穌都不相信!《聖經》肯定也沒說還得讓我們去保護他們。天哪,我有個兒子參加了那場戰爭,被某個纏頭佬一槍敲掉了一個卵蛋!卵蛋!狗娘養的,他們活該被轟炸。要我興高采烈地去殖民地給他們擦屁股,門也沒有!”

傑西對我丟個眼色。“這次輪到你上?”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說。

“完全不介意,請吧。”她答道。

“‘只是我告訴你們,要愛你們的仇敵。’”我引用《聖經》,“‘咒詛你們的要為他祝福,憎恨你們的要為他求福,淩辱你們的迫害你們的要為他禱告;這樣,就可以作你們天父的兒子。因為他叫日頭照好人,也照歹人;降雨給義人,也給不義的人。’”

利昂的臉色漲紅如煮熟的龍蝦。“你們倆的腦子都他媽有病。”說完,他以那身脂肪所允許的最高速度,跺著腳走開了。

“耶穌,謝謝你,”我說,“這句話請從字面上理解。”

“你引用《聖經》很熟練,”傑西說,“當過牧師不成?”

“沒有,”我答道,“不過我住的鎮子只有兩千居民,卻有十五座教堂。讓我有機會學習宗教說辭。再者說,不信教也不妨礙你欣賞《山頂寶訓》。你呢?有什麽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