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 面壁者 第10節

  我要回國,如果現在我面臨危險的話,請代我向紐約警察局報案,由他們負責我的安全,我只是一個普通公民,不需要PDC來保護我。薩伊又點點頭:這當然可以做到。不過我還是建議您接受現在的保護,因為比起紐約警方來,這種保護更專業更可靠一些。請您誠實地回答我:我現在還是面壁者嗎?薩伊回到辦公桌後面,站在聯合國旗幟下,對羅輯露出微笑:您認為呢?同時,她對著沙發做著手勢請羅輯坐下。

  羅輯發現,薩伊臉上的微笑很熟悉,這種微笑他在那個年輕的兇手臉上也見過,以後,他也將會在每一個面對他的人的臉上和目光中看到。這微笑後來被稱為對面壁者的笑,它將與蒙娜麗莎的微笑和柴郡貓的露齒笑一樣著名。薩伊的微笑終於讓羅輯冷靜下來,這是自她在特別聯大主席台上對全世界宣布他成為面壁者以來,他第一次真正的冷靜。他在沙發上緩緩地坐下,剛剛坐穩,就明白了一切。

  天啊!僅一瞬間,羅輯就悟出了面壁者這個身份的實質。正如薩伊曾說過的,這種使命在被交付前,是不可能向要承擔它的人征求意見的;而面壁者的使命和身份一旦被賦予,也不可能拒絕或放棄。這種不可能並非來自於誰的強制,而是一個由面壁計劃的本質所決定的冷酷邏輯,因為當一個人成為面壁者後,一層無形的不可穿透的屏障就立刻在他與普通人之間建立起來,他的一切行為就具有了面壁計劃的意義,正像那對面壁者的微笑所表達的含義:我們怎麽知道您是不是已經在工作了?羅輯現在終於明白,面壁者是歷史上從未有過的最詭異的使命,它的邏輯冷酷而變態,但卻像鎖住普羅米修斯的鐵環般堅固無比。這是一個不可撤銷的魔咒,面壁者根本不可能憑自身的力量打破它。不管他如何掙紮,一切的一切都在對面壁者的微笑中被賦予了面壁計劃的意義:我們怎麽知道您是不是在工作?一股從未有過的沖天怒火湧上羅輯的心頭,他想聲嘶力竭地大叫,想問候薩伊和聯合國的母親,再問候特別聯大所有代表和行星防禦理事會的母親,問候全人類的母親,最後問候三體人那並不存在的母親。他想跳起來砸東西,先扔了薩伊辦公桌上的文件、地球儀和竹節筆筒,再把那面藍旗撕個粉碎但羅輯終於還是明白了這是什麽地方,他面對的是誰,最終控制了自己,站起來後又重重地把自己摔回沙發上。

  為什麽選擇我?比起他們三個。我沒有任何資格。我沒有才華,沒有經驗,沒見過戰爭,更沒有領導過國家;我也不是有成就的科學家,只是一個憑著幾篇東拼西湊的破論文混飯吃的大學教授;我是個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人,自己都不想要孩子,哪他媽在乎過人類文明的延續為什麽選中我?羅輯在說話開始用兩手捂著頭,說到最後從沙發上跳起來。

  薩伊臉上的笑容消失了。羅輯博士,說句實話,我們對此也百思不得其解,正因為如此,在所有面壁者中,您所能調動的資源是最少的。選擇您確實是歷史上最大的冒險。但選擇我總是有原因的!是的,只是間接的原因,真正的原因誰都不知道,我說過,您要自己去找出來。那間接的原因是什麽?!對不起,我沒有授權告訴您。但我相信,適當的時候您會知道的。羅輯感到,他們之間能說的話已經說完了,於是轉身向外走去。走到辦公室門口才想起來沒有告辭,他停住腳步轉回身來,像在會場那次一樣,薩伊對他點頭微笑,不同的是他這次理解了這微笑的含義。

  薩伊說:很高興我們能再次見面,但以後,您的工作是在行星防禦理事會的框架內進行,直接對PDC輪值主席負責。您對我沒有信心,是嗎?羅輯問。

  我說過,選擇您是一次重大的冒險。那您是對的。冒險是對的嗎?不,對我沒有信心是對的。羅輯仍然沒有告辭,徑直走出辦公室。他又回到了剛被宣布成為面壁者時的狀態,浸無目標地走著。他走到走廊盡頭,進入了電梯,下到一樓大廳,然後走出秘書處大樓,再次來到聯合國廣場上。一路上,一直有幾名安全保衛人員簇擁在他周圍,他幾次不耐煩地推開他們,但他就像一塊磁鐵,走到哪裏都把他們吸在周圍。這次是白天,廣場上陽光明媚,史強和坎特走了過來,讓他盡快回到室內或車裏。

  我這一輩子都見不得陽光了,是嗎?羅輯對史強說。

  不是,他們清理了周邊,這裏現在比較安全了。但遊人很多,他們都認識你,大群人圍過來就不好辦了,你也不希望那樣吧。,羅輯向四周看了看,至少現在還沒人注意到他們這一小群人。他起步朝與秘書處大樓相連的會議中心走去,很快進去了,這是他第二次進入這裏。他的目標明確,知道自己要去什麽地方,經過那個懸空陽台後,他看到了那塊色彩斑斕的彩色玻璃板,從玻璃板前向右,他進入了默思室,閉上門,把跟來的史強、坎特和警衛們都擋在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