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終結(第2/3頁)



  禦夫座的紅星亮了整整一夜,第二天晚上就消失了。

  也是這一年的一個夜晚,在另一個叫北美洲的大陸,八百名英軍士兵正悄悄地行進在波士頓西面的公路上,紅色的軍服使他們像一串夜色中的幽靈。他們在春夜的冷風中緊握著毛瑟槍,希望能在天亮前趕到距波士頓二十七公裏的康科德鎮,按馬薩諸塞總督的命令摧毀“一分鐘人”設在那裏的軍火庫,並逮捕他們的領袖。但天邊很快出現了一線魚肚白,小樹林、草屋和牧場的籬笆都在晨光中現出黑色的剪影,士兵們四下看了看,發現他們只走到一個叫列克星敦的小鎮。突然,在前方的一片樹叢中,小火星閃了一下,一聲刺耳的槍響劃破了北美洲寂靜的黎明。緊接著,是子彈穿過空氣的啾啾聲——孕育在母腹中的美利堅合眾國發出了第一下蠕動。

  但在太平洋對面的那個廣闊的大陸上,一個文明古國已延續了五千年。這時,在這片古老的大地上,有很多人正向著古國的京都日夜兼程,他們攜帶著從古國的各處收集的大量古書。編纂《四庫全書》的征書聖旨在兩年前就已下傳,現在,廣闊的國土上的古書仍像無數條源源不斷的小溪向京都匯集。在紫禁城的一間巨大的木結構大廳中,乾隆皇帝正巡行在無窮無盡的排排書架之間,這是兩年來為《四庫全書》收集的典籍,它們已按經、史、子、集分成四個大類放置在這些巨大的書架上。皇帝把侍從留在了門外,小心翼翼地走進了這個巨大的書庫。為他打燈籠帶路的是三個佩戴大學士花翎的人,他們是戴震,姚鼐和紀昀。和那些掛名的皇親國戚不同,他們是《四庫全書》真正的編纂官。高大的書架從四人的身邊緩緩移過,在燈籠昏暗的光亮下,他們仿佛在穿過一堵堵黑色的城墻。他們來到一堆古老的竹簡旁。乾隆帝戰戰兢兢地拿起一捆來,在燈籠搖動的黃光中,竹簡上反射著幾個小小的光點,仿佛是上古時代的瞳仁。乾隆輕輕放下竹簡,擡頭四下望望,他覺得自己仿佛處於書山幽深的峽谷之中,這是歲月之山的峽谷,在這書的懸崖之間,五千年來的無數幽靈在靜靜地飛撲升騰。

  “逝者如斯,陛下。”一個編纂官低聲說。

  在那遠得無法想象的外太空,死星在繼續走向自己的末日。又發生了幾次氦閃,但規模比第一次小,氦聚變生成的碳和氧又組成了一個新的核心。緊接著,碳氧核心又被點燃,產生出更重的氖、硫和矽元素。這時,恒星內出現了大量的中微子,這種不和任何物質發生作用的幽靈般的粒子,不斷地帶走核心的能量。漸漸地,死星中心的核聚變已無法支撐沉重的外殼,曾使死星誕生的萬有引力現在幹起了相反的事,死星在引力之下坍縮,成了一個致密的小球。組成它的原子在不可思議的壓強下被壓碎,中子和中子擠在一起。這時,死星上一茶匙的物質就有十億噸重。首先坍塌的是核心,隨後失去支撐的外殼也塌了下來,猛烈地撞擊致密的核心,在一瞬間最後一次點燃了核反應。

  五億年引力和火焰的史詩結束了,一道雪亮的閃電撕裂了宇宙,死星化做億萬塊碎片和巨量的塵埃。強大的能量化為電磁輻射和高能粒子的洪流,以光速湧向宇宙的各個方向。在死星爆發三年後,能量的巨浪輕而易舉地推開了那片星際塵埃,向太陽撲來。

  在死星爆發時,八光年外的人類正處於鼎盛時期。雖然,他們早已得知自己生活在宇宙間一粒小小的塵埃上,但他們並未從心理上接受這一事實。在剛剛過去的那個世紀中,他們掌握了核裂變和核聚變的巨大能量,他們用禁錮在矽片中的電脈沖造出了復雜的智能機器,自以為已掌握了征服宇宙的力量。沒有人知道,死星的能量正以光速日夜兼程地撲向這個小小的藍色行星。

  死星的強光越過了人馬座三星後,又在冷寂而廣漠的外太空走了四年,終於到達了太陽系的外圍。在那不帶彗尾的彗星遊蕩的空間中,死星的能量同人類進行了第一次間接的接觸:距地球十多億公裏的遠方,有一個人造的物體在向銀河系的星海孤獨地跋涉著,這就是二十世紀七十年代從地球啟程的“旅行者”號星際探測器。它像一把形狀奇怪的傘,傘面是對準地球的拋物面天線。探測器上帶著一塊人類的名片,那是一塊畫有兩個裸體人的鉛合金板,還有一張唱片,上面錄有聯合國秘書長對外星文明的問候,還錄有地球大海的濤聲、小鳥的鳴叫和中國古曲“流水”等。這個人類向銀河系派出的使者首先領略了宇宙的嚴酷,在它進入死星光海後,立刻變成了一堆熾熱的金屬。傘狀天線因溫度從接近絕對零度的低溫突然升高而變形扭曲;檢測高能射線的蓋革計數儀因射線強度過大而呈飽和狀態,讀數反而為零;只有紫外光探測器和磁場儀正常地工作了兩秒鐘,在集成電路被高能射線摧毀之前,“旅行者”號上的計算機向地球發回了一串令它的制造者難以置信的觀測數據。由於發射天線的損壞,設在內華達和澳大利亞的高靈敏度天線陣列,永遠也不會收到這串數據。但這已無關緊要,人類很快可以親自測量他們無法相信的一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