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緣盡於此,兩廂別過

寶綻從樓上下來時天已經黑了, 匡正在客廳嚼著薯片看財報,一擡頭瞧見他:“餓嗎,給你泡個面?”

大晚上的, 八九點了,寶綻說:“哥, 我去趟戲樓。”‘

匡正沒問為什麽,把筆記本關機:“我陪你去。”

“不用, ”寶綻穿鞋拿鑰匙,“我都叫小郝了。”

匡正起來穿外套:“讓他回去。”

他總是這樣,沒有多余的話,你需要,我就在。

他開的panamera, 寶綻坐副駕駛, 和以前一樣。車子發動, 紅尾燈唰地亮起, 轟一聲從別墅區開出去,夜晚的路又黑又長, 他們卻那麽熟悉。

“好久沒給你開車了。”匡正說。

是啊,他們都有了各自的司機, “原來一上車你就把西裝外套脫給我,”寶綻懷念那些日子,“總有股好聞的橘子味。”

匡正單手把著方向盤:“現在你的西裝比我都多了。”

所有這些好東西, 西裝、快樂、自信, 都是匡正給的,寶綻解開安全帶,貼過去,吧唧, 在他臉上親了一口。

匡正有點受寵若驚,挑著眉:“心情這麽好?”

“好,”寶綻不掩飾,“和你在一起,什麽都好。”

匡正伸出手,攥住他:“不難受了?”

“沒什麽可難受的,”寶綻看著窗外漆黑的夜色,“網上罵我罵得再兇,也是不相幹的人,我身邊真正重要的,你、師哥、小儂,”甚至打過一架的魯哥,“你們都無條件相信我,我不珍惜你們,卻去在意那成千上萬個叫不出名字的陌生人?”

“寶老板,”匡正一副打趣的口吻,短促地按了聲喇叭,“長大了。”

“師哥都長大了,”寶綻苦笑,“我哪能還縮在你翅膀底下。”

匡正承認,時闊亭這事處理得很像樣:“那是小儂調教的好。”

“哥,”寶綻輕聲說,“謝謝你。”

在書房那幾個小時,他什麽都想明白了,匡正是不贊成他替文咎也擋血的,也不贊成他咬著牙死不“認錯”,他只是沒有說。

他在體諒自己的情緒,而自己呢,習慣了被包容、被遷就,這一次,別說是為了如意洲,就是為匡正,寶綻也會妥協,向娛樂圈的規則妥協,向這個冷酷又強大的網絡妥協。

到戲樓時十點鐘剛過,一下車,匡正接了個電話,是很久沒聯系的房成城,他擺了擺手,讓寶綻先進去。

深夜的戲樓靜謐、古舊,戲唱久了,無人時仿佛也能聽到戲腔,隨處一個角落似乎都藏著靈魂。寶綻來這兒不為別的,只為了看一眼自己的起點,看一眼他和時闊亭要用畢生來守護的東西。

走進劇場,黑暗中一排排無人的座椅,他在中間一排正中的位子坐下,台上亮著兩盞小燈,光影朦朧,似真似幻。

可比起娛樂圈的浮華,比起那些吃人的虛名,這才是真實。

他在台上流過的汗是真的,肩膀上振起的風是真的,雷鳴般的掌聲是真的,說到底,唱戲的折也要折在台上,不能稀裏糊塗倒斃在別處。

他打開手機,給藍天發了一條微信:藍姐,我要退了。

不甚明了的一句話,藍天回得卻快:想好了?

想好了,不是因為這條路難走,而是這條路再輝煌、再閃耀,到不了寶綻想去的地方,他回了一個字:嗯。

這次那邊許久才回復:好,保重。

寶綻退出微信,上微博,好幾萬條未讀信息,他不看,把藍天的道歉文案復制粘貼,在後邊加上一句話:感謝大家的厚愛,緣盡於此,兩廂別過。

發送按鈕在右上角,他點下去,幾乎同時,台上響起簌簌的腳步聲,一個人影從側幕上來,先是左右看了看,然後擺了個極難看的架子,嘴裏念著“倉台倉台”,鬧著玩似的走了個圓場。

光太暗,看不清是誰,寶綻沒想理,那人忽然在台前站定,吊起嗓子唱了一句:“我正在城樓觀山景!”

空城計,諸葛亮,寶綻第一次來戲樓,唱的也是這一折,那時他還怕把場子唱空了,匆匆噤了聲。

“耳聽得城外亂紛紛,”那人年紀應該不大,火候還嫩,但嗓子是真漂亮,不像寶綻的高而脆,他抑揚頓挫,有金屬般的堂音,“旌旗招展空翻影——”

手機屏幕滅了,寶綻定定看著台上,那人誇張地揚起衣擺,做了個樣板戲的動作,嗓子一轉、一挑:“卻原來是司馬發來的兵!”

寶綻從觀眾席上起來,台上那家夥嚇了一跳,愣了兩秒,一溜煙從側幕跑了。

“喂!你……”寶綻著實喜歡他的嗓子,追出去。

匡正在大門口,電話還沒打完,房成城把萬青制藥賣了,又做了點小投資,都不見起色,眼看著這輩子難再翻身,他繞了一圈又回來找匡正,想請他幫著做個退休方案:“說實話,這麽多私銀,我只信得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