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哥們兒抱抱。”(第2/3頁)

他言談間有種過去沒有的大氣,像經慣了風雨的韌竹終於在陽光下挺直了腰,讓人刮目相看。

“闊亭啊,”郭主任羨慕,也欽佩,“真是出息了,師傅他老人家要是在天有靈,看見你這麽爭氣……無憾了!”

說到父親,時闊亭五味雜陳,這些年如意洲遭過的罪、經過的坎兒,只有他和寶綻知道,從一無所有到今天的局面,不是外人眼裏的一套西裝、一個局兒能度量的,但他什麽都沒說,只是笑笑。

樓下響起了開場鐘,頭一個登場的是陳柔恩的《對花槍》,高亢有力的嗓子,大開大合地唱:“跨戰馬,提銀槍,足穿戰靴換戎裝!今日裏我上戰場,來尋忘恩負義郎!”

市劇團的班底,大劇院的場地,無數民間團體夢寐以求的舞台,這一夜,如意洲登了上來。潮水般的掌聲,星火似的燈光,被數千觀眾圍繞簇擁著,寶綻站在側幕邊,看著這一切百感交集。

像是走了長長一段崎嶇路,終於到頭了。

從老城區那樣一棟破舊的建築,到市中心煌煌的戲樓,再到今夜的大劇院主舞台,磨破了腳、打碎了牙,一切心酸委屈全往肚子裏咽,只把最耀眼的光彩留給看客,這就是戲曲演員,淬火飲冰、不計得失的一群人。

對花槍、鎖五龍、拾玉鐲,一出出精彩的表演,陳柔恩、張雷、薩爽,一副副年輕的面孔,無論有編制的,還是野蠻生長的,到了台上都一樣,只有一個念頭——往猛了唱往狠了摔,要讓觀眾不虛此行,讓他們見識見識,什麽叫國粹!

中場休息,演員、場面都從側幕下去,寶綻在出口等著,等鄺爺擦好鼓面,揣著檀板鼓槌,顫巍巍走向他。

“寶處!”老人家出了不少汗,但精神頭實足,紅光滿面。

寶綻笑著挽住他,親熱又敬重,領他去洗手間。

一老一小,從明亮的演員通道上走過。

“死而無憾啦。”鄺爺感慨,瞧著頭頂氣派的天花和藝術品似的吊燈。

寶綻握住他蒼老的手:“這話可說早了,咱爺倆得往前看,還有更好的。”

鄺爺驀地有些恍惚,那個沒媽的寶綻、拽著時闊亭哭鼻子的寶綻,如今獨當一面、颯爽風姿,真的長大了。

他扭過頭,想好好看一眼這孩子,身邊的年輕人卻蹲下去,跪在他腳邊,給他系舊旅遊鞋上散開的鞋帶。

“往後都是好日子,”寶綻說,聲音不大,“鞋穿久了別舍不得扔,咱們吃最好的用最好的,我和師哥孝敬你。”

頭上落下一只手,輕輕撥弄他的頭發,寶綻擡起臉,鄺爺慈祥、甚至有些心疼地看著他,叫了一聲:“寶兒。”

這一瞬,寶綻想哭,咧開嘴,卻笑:“哎。”

“你該想想自己了。”

寶綻緩緩眨了下眼。

鄺爺說:“成個家。”

寶綻的眼睫抖了抖:“我……有家了。”

“如意洲不是你的家,”鄺爺一輩子沒結婚,老了老了,卻怕寶綻受孤苦,“你得有自己的家,有個人疼你……”

寶綻起身攙著他,把他往洗手間帶:“快點兒,一會兒該敲鐘了。”

老爺子不肯動,斜著眼睛瞧他。

“幹嘛?”寶綻孩子似的催促。

鄺爺仔細端詳他,像是怕老糊塗了記不清這張臉:“想來口燒刀子。”

燒刀子,80度,老爺子好些年不碰了,寶綻知道他今兒高興,哄著說:“好,這就去給你買,下了戲咱爺倆喝個痛快!”

十分鐘後,市劇團的《挑滑車》開鑼,紮綠靠的大武生英武登台,起霸、走邊,虎虎生風,鷂子翻身激起了台下一浪高過一浪的掌聲,眼花繚亂的槍花和技驚四座的摔岔之後,是應笑儂的《鳳還巢》。

堂皇的舞台上,粉面桃腮的大青衣裊娜而來,藍色的繡花褶子,白水袖像兩片出岫的雲,舒著卷著,在鬢邊一翻,場上響起他婉轉清麗的唱:“本應當隨母親鎬京避難,女兒家胡亂走甚是羞慚!”

這是全中國最好的舞台,閃著五彩的霓虹,掛著市劇團的招牌,曾經是應笑儂少年時的夢,但在這夢的入口,他被一竿子打了出去,跌落凡塵。

“那一日他來將奴騙,”應笑儂且嬌且嗔,唇齒間似有珠璣,“如今若再去重相見,他豈肯將兒空放還?”

今夜他回來了,頭頂著絢爛的光,腳踏著寬闊的台,台下是如饑似渴的觀眾,還有池座一排那些市劇團的領導們,所有辜負過、看輕過他的人,都親眼見證著他抖擻羽毛,鳳鳥一般,乘著如意洲的浩然風,重新歸巢。

寶綻和多小靜在側幕候場,一個穿綠蟒一個穿紅蟒,如翡翠似珊瑚,一對漂亮的青年老生。

大軸子是《珠簾寨》,市劇團跟如意洲合演,小査領導本來讓寶綻挑梁,但寶綻不肯仗著名氣搶主人的風頭,堅決讓多小靜掛頭牌,他退而其次,給她配二路老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