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揉了油的纏絲瑪瑙,美得堂皇。

應笑儂從病房大樓裏出來, 陽光燦爛,停車場對面的圍墻下有一片金色的木樨花, 他走過去,在如荼的花枝間坐下,蒼白的臉,比花更艷。

父親、手足、財產……他疲憊地掐了掐太陽穴, 掏出手機撥時闊亭的號碼, 單調的電話鈴響了半聲,旋即接起來:“小儂!”

熟悉的聲音, 應笑儂說不清心裏的感受:“……時大傻子。”

“這麽多天了, 你怎麽也不來個電話!”

應笑儂繃緊的神經放松下來:“想我了?”

“滾。”

“我沒給你打,你就不能給我打過來?”

“我怎麽那麽愛給你打電話, ”時闊亭嘟囔,“你家高門大戶的, 我添什麽亂。”

應笑儂撿了根木棍, 捅腳底下的螞蟻窩:“讓我聽聽小寶的聲音。”

“算了吧,你撩五分鐘,我哄半小時。”

“少廢話,”應笑儂頓了頓, “我想她了。”

時闊亭嘆氣:“她一直哭, 剛睡著。”

“拉肚子了?”應笑儂擔心,“發燒了?”

“想你想的,”這幾天時闊亭也累,一個人帶孩子, 一個人撐著俱樂部,“成天伸著小手要媽媽,我跟她說你回娘家了。”

“……”應笑儂碾牙,“姓時的,你皮又緊了是不是?”

“是緊了,”時闊亭跟他叫板,“您老什麽時候回來收拾我?”

應笑儂扔下捅螞蟻洞的小棍兒:“我爸得癌了。”

電話那頭沉默。

“晚期,”應笑儂很平靜,仿佛在說別人家的事,“沒幾天了,都等著分財產。”

“你在哪兒呢,”時闊亭馬上說,“我過去。”

應笑儂的眼眶有點熱,忍著:“你別來。”

“你不是想小寶嗎,我抱孩子看你去。”

應笑儂想象了一下那個畫面,一米八幾的大老爺們兒抱著個叫“媽”的小嬰兒,拖家帶口來找他,他丟不起這人:“算了吧,我見著你就煩。”

時闊亭沒理他的臭嘴:“你有事兒,哥們兒必須在。”

應笑儂笑了:“不用,老匡在我這兒,有事他頂著。”

有匡正幫忙,時闊亭放心,把電話換個手:“我說,我和小寶在家等你,天塌下來咱們一起扛。”

“嗯,”應笑儂的聲音很輕,“掛了。”

“喂,”時闊亭叫住他,“那什麽……”

應笑儂仰著脖子,瞧著頭上金燦燦的木樨花,映著大片無雲的碧空。

“我沒跟你說過我爸吧,”時闊亭深吸一口氣,“他四十多歲有的我,對我要多好有多好……可我總覺得跟他有代溝,特別是我媽走以後,他喝大酒,像是變了個人,要不是有寶綻,我不知道離家出走多少回了。”

應笑儂第一次聽他說時老爺子的事,原來他們倆一樣,都是父親盼星星盼月亮,人過中年才有的兒子。

“後來我爸住院,我尋思老家夥要走就走吧,歲數也大了,”時闊亭講得很慢,“但他真走的那天……”

應笑儂屏住呼吸,從時闊亭的言語間,他聽出了懊悔。

“要是老天爺能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珍惜最後那幾年,哪怕他往死裏喝酒,揍得我滿地找牙。”

應笑儂繃住嘴角。

“但是,”時闊亭緩緩呼氣,“沒機會了。”

子欲養而親不待,應笑儂擡頭望向三樓病房,回答:“我知道了。”

他掛斷電話,起身上樓,段汝汀和高管們已經走了,小客廳裏只有匡正和兩個小段,他穿過休息室走進病房,護士正往老爺子的霧化器裏打藥,見他進來,放下東西出去。

應笑儂在床邊坐下,段有錫闔著眼,仰靠在墊高的枕頭上,咬著牙,忍受癌細胞侵蝕帶來的劇痛。

“藥……”老爺子連綿地咳,又咳不出什麽,應笑儂在醫生辦公室看過片子,他的胸腔裏全是積液。

他想要止疼藥,桌上就有兩片,應笑儂去拿,這才發現自己的手是抖的,像他這樣“不肖”的兒子,面對病入膏肓的父親,原來也沒法無動於衷。

老爺子抿了藥,含口水吞下,擡起眼,看到一張意料之外的臉,三分陽七分陰,像是揉了油的纏絲瑪瑙,美得堂皇。

他愣住了,盯著這個難以取悅的兒子,不敢相信他在這兒,一束光似的,照亮了自己的病床。

“看什麽看,”應笑儂冷著臉,坐回椅子上,沖他揚了揚下巴,“好好躺著。”

“我看我大兒子……”段有錫回不過神兒,“長得真好。”

廢話,應笑儂翻個白眼:“我媽長得就好。”

是,他像徐愛音,太像了,一舒眉一轉眼,活靈活現,“還知道來床前看我,”段有錫的脾氣倔,好話不會好好說,“看我什麽時候死?”

應笑儂一口氣堵在嗓子眼兒:“你以為我願意看你,我哥們兒讓我來的。”

哥們兒……段有錫的神色有點怪,板著臉沒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