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第2/2頁)

“哪裏一般般,”匡媽媽壓著聲音,“你看男人看久了,看女人的眼光都沒了!”

匡正無語:“應笑儂,大青衣。”

“你認識?”匡媽媽立刻問。

“嗯,”匡正點個頭,“很熟。”

匡媽媽的眼睛都放光了:“認識……你不拿下,這孩子!”

匡正笑了:“媽你喜歡這種的?”

匡媽媽看傻瓜一樣看他:“哦喲,仙女下凡誰不喜歡?”

“我要是追他,”匡正憋著笑,“你沒意見?”

“那我有什麽意見,”匡媽媽一本正經,“你要是追到她,我燒香拜佛保佑你們修成正果!”

說到這兒,伴奏的胡琴突然嘎吱一響,時闊亭像是沒拿穩弓子,手上脫了扣,應笑儂的唱跟著滑出去,跑了音兒。

開年第一場戲,這是砸鍋的大紕漏,滿座的客人都聽出來,齊刷刷看向側幕。

應笑儂立在台上沒動,梨園行的規矩,角兒上了台不能看場面,不論有沒有伴奏,他只管觀眾,胸口的氣定住了,一板一眼接著唱:“百姓們閨房樂如花美眷,帝王家深宮院似水流年!”

台下很靜,他一勾一頓,抑揚有致,等著時闊亭的弦兒跟上來,一段端莊婉約的二黃原板,帶著失了手的琴師,帶著滿席挑剔的看客,重新回到柴郡主浪漫的故事中去,回到他強大的藝術魅力中來。

“這姑娘,”匡媽媽由衷佩服,“真有樣子,大氣、壓台。”

“媽,”匡正不得不說實話,“人家不是姑娘。”

匡媽媽沒反應過來:“什麽意思?”

“是個小夥子。”

匡媽媽當他開玩笑:“騙媽媽呀?”

“男旦,”匡正撇撇嘴,“脫了鳳冠霞帔,又刁又辣。”

男旦……匡媽媽怔在那兒,瞠目結舌。

台上的應笑儂仍然艷光四射,挽著水袖,蘭花指將露不露,一舉一動雍容華貴:“但願得令公令婆別無異見,但願得楊六郎心如石堅,但願得狀元媒月老引線,但願得八主賢王從中周旋,早成美眷——”

柔腸百轉的小女兒情態,但因為是郡主,是那個戰火紛飛的時代,情投意合中也拋不開家國天下:“掃狼煙,叫那胡兒不敢進犯,保叔王錦繡江山!”

“好!”台底下一聲接一聲喝彩,捧的是傾國傾城的柴郡主,更是臨場不亂的應笑儂,匡媽媽跟著拍巴掌,心裏說不出的遺憾:“這麽好的姑娘,怎麽成了男孩子……”

應笑儂謝座兒下台,借著扭身的功夫往側幕一瞥,只見時闊亭在舞台光投下的暗影裏默默甩著腕子,他那只精疲力竭的手,怕是不成了。

上台口,寶綻身穿紅蟒,頂著雉雞翎子和應笑儂錯身,沒有多余的話,只贊賞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闊步登上舞台。

剛踏出個影兒,台下的叫好聲就潮水般漫開了,沙陀國的大千歲李克用,和封箱戲一樣的戲碼,一出威武熱鬧的《珠簾寨》,把年尾和年頭連起來。

寶綻往台中央一站,把金扇一展,兩眼迎著掌聲,玻璃翠遊刃一挑,頃刻間便把台上台下散了的心神收回來,牢牢捏在手心:“劉關張結義在桃園,弟兄們徐州曾失散,古城相逢又團圓!”

觀眾席的氛圍瞬間變了,像是驚濤,又似狂瀾,在他的擺布下齊齊搖蕩,匡媽媽這麽大年紀了,都免不了感嘆:“這小夥子……好俊俏!”

“俊嗎?”匡正勾起嘴角,是明知故問,也是驕傲自負,這是他的愛人,於千萬人中光芒閃耀,是滿天星鬥中最亮的一顆。

寶綻把冠上的雉尾一抖,踢動蟒袍下擺織金的海水江崖:“城樓上助你三通鼓,十面旌旗壯壯威嚴!”

匡媽媽下意識捂住胸口,她愛看電視劇,會為了相似的狗血劇情一遍遍流淚,但那些淚從不走心,已經很多年了,她沒有過這樣熱血澎湃的感覺。

寶綻鳳目圓睜,嗓子高起一層:“嘩啦啦打罷了頭通鼓,關二爺提刀跨雕鞍!”

匡媽媽隨之屏吸。

寶綻捋髯輕笑,嗓子又高一層:“嘩啦啦打罷了二通鼓,人又精神馬又歡!”

匡媽媽耳後的汗毛立起來。

寶綻收攏金扇往掌心一敲,嗓子再高一層:“嘩啦啦打罷了三通鼓,蔡陽的人頭落在馬前!”

“好!”匡媽媽不由自主喊出來,和著數十個與她一樣的聲音,仿佛受了蠱惑,許多人的精神同時被一個人調動,那麽昂揚,那麽投入,這是真正的藝術,沒有拙劣的矯揉造作,只有直入人心的共鳴與震撼。

匡正這時靠過來,俯在她耳邊:“出色嗎?”

匡媽媽連聲應著:“出色!”

匡正瞧著台上那抹耀眼的紅,光彩奪目,無人可及:“那是我的寶綻。”

(1)開箱:和“封箱”相對,也叫開年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