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喜鵲穿青又穿白, 金銀鴿身披著豆綠色!布谷鳥催人把田種, 那鴛鴦鳥雌雄不分開嘛哪呼嘿!”

薩爽和陳柔恩一個嬌一個俏, 對著活潑的民歌小調, 載歌載舞跑下台,緊接著是一通催戰的鑼鼓, 應笑儂撚著翎子挎著寶劍, 繡鞋尖尖走上來。

“好!”角兒還沒開口,台底下先給了個碰頭好,這身粉藍的披掛是《扈家莊》的刀馬旦扈三娘, 綽號一丈青, 和宋江的人馬對戰, 生擒了矮腳虎王英,力敗梁山眾頭領,是個千人敵的女豪傑。

應笑儂戴著蝴蝶盔, 兩鬢一邊一把五股的及腰流蘇,上台先來了一套功夫把式,靈中透著美,美中透著颯, 不吐一個字,就把滿座的賓客鎮住了。

《水滸傳》寫扈三娘:霧鬢雲鬟嬌女將, 鳳頭鞋寶鐙斜踏。黃金豎甲襯紅紗, 獅蠻帶柳腰端挎。霜刀把雄兵亂砍,玉纖手將猛將生拿。天然美貌海棠花,一丈青當先出馬。

應笑儂正是應了這幾句詩, 兩手作劍指,一左一右壓著翎子,清冽冽地唱:“披掛整齊鳳翅飛,耀旌旗燦爛也那雲霞碧!”

這是昆腔的曲牌子“醉花陰”,和京劇截然不同的韻味,他且打且唱,旋身踢腿間頂足了氣,調子纖毫不亂:“緊加鞭龍駒雲催,管叫他血染戰袍回!”

“好!”台下一通接一通的好,不是亂捧場,是應笑儂著實精彩,青衣串刀馬旦,沒有幾年汗流浹背的功夫,半刻鐘都撐不下來。

唱到“喜遷鶯”一節,鼓點見急,應笑儂踩著節奏鷂子翻身,一翻一轉,越轉越快,只見一個芍藥色的影子在台上飛旋,旋到極處,腰間的寶劍隨著慣性脫鞘而出,直沖著一排中間打出去。

這就是男旦的力道和速度,和溫吞吞的女演員截然不同,觀眾席整個炸了,後排好些人站起來,抻著脖子往下看,一把青藍寶劍,被匡正和何勝旌雙雙搪住,一人握柄一人握刃,有點二龍戲珠的味道。

“怎麽個意思?”馬上有人起哄,“應老板的‘繡球’還帶一拋拋倆的!”

觀眾哈哈大笑,台上的“女將”沒了劍,櫻唇漫勾,柳眉輕挑,也不管伴奏了,擡手握拳,翎子一抖來了兩個旋子,乍然從京劇轉昆曲,唱起了頗有難度的“水仙子”:

“恨恨恨,小毛賊!”他高踢腿,鳳目圓睜,一連三個“屁股坐子”,“似似似,似大鵬展翅飛不起,有有有,有神通難逃畫戟!”

又是三圈“串翻身”,緊接著一個“倒插虎”,“殺殺殺,殺得他無路奔血染馬蹄,”應笑儂咬著一口銀牙,交叉叼住兩只翎子,隨後翻身松口,雉尾活了似的高高彈回半空,“斬斬斬,斬盡了殘兵敗車,管教他片甲不存,屍如泥!”

觀眾沸騰著,簡直要為這橫刀立馬、血濺繡裙的女英雄瘋了,潮水般的掌聲中,應笑儂昂首走向台前,一擡腳,踏在舞台邊的木雕闌幹上,胳膊搭著膝蓋,很有些邪氣地朝匡正勾了勾手指,跟他要劍。

這可是戲台上少見的景兒,韓文山幾個老觀眾笑得前仰後合,催著喊:“匡正,上去,給他!”

匡正回頭瞥一眼這幫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老總,拎著劍,不情不願地起身,走向台上那個潑辣的家夥,明晃晃的舞台燈,一遞一接間,應笑儂俯到他耳邊問了一句:“見著白娘子了?”

匡正一愣,擡頭瞧著他,應笑儂笑得像朵盛放的花兒,顫巍巍鮮靈靈,把寶劍在手中一轉,扭過身施施下台。

這下匡正可成了眾矢之的,鼎泰證券的杜老鬼帶著頭嚷:“老弟,‘扈三娘’跟你說什麽悄悄話了!”

匡正沒法答,無奈地擺擺手,坐回椅子上,旁邊何勝旌好笑地瞥他一眼,不當不正地來了一句:“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匡正哼笑,他是想一夜風流死在花下,不過不是眼前這朵粉的,是後邊那朵白的。

接下來是寶綻和時闊亭的《斷橋》,今晚的大軸子,演的是白素貞水漫金山後,與小青來到西湖邊,重遇許仙、悲憤交加的一場戲。

嘈雜的觀眾席,匡正還沒見著人,手心已經冒了汗。吃盡了苦的寶綻,不解風情的寶綻,誰能想到用胭脂裙衫一扮,有那樣奪人的顏色,應笑儂和他一比,艷了,拿薩爽和他比,又太嬌,他是獨一份的出塵脫俗,是匡正的天上人間。

少頃,那抹雲似的側影一擺一搖走上來,素白的褶子碎花裙,大紅的絨球襯珍珠,一對白綢飄在鬢邊,新蕊般的頰上沒有笑,覆著一層愁雲慘霧,叫人恨不得捧一點露水來給他飲飲喉。

觀眾席驟然安靜,滿座的看客都和匡正一樣,為寶老板的閉月羞花吃了一驚。

“娘子——”側幕邊高高的一聲,時闊亭扮的許仙揚著水袖晃著小鴨尾巾登上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