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第2/2頁)

寶綻和張雷雙雙回身,走下場門回後台,大家夥都等著,給他們遞水解行頭,只是文戲,倆人卻像拿汗洗了,濕漉漉相視而笑。

“寶處,”陳柔恩遞手巾,“快擦擦。”

“先把頭掭了,”鄺爺說,“讓寶處坐會兒。”

張雷皺眉,低聲問薩爽:“你們怎麽都叫寶處,”他的意思是不夠尊重,“明明該叫寶團……”

“寶處寶處寶處!”這時小牛急惶惶跑進來,“先別歇!”他拿拇指比著外頭,“客人讓你再唱一段!”

“憑什麽!”時闊亭第一個不幹,“都累成這樣了,還唱什麽!”

“就是,”應笑儂敲邊鼓,“說好了只唱一段,咱們寶處是千金嗓,哪那麽不值錢,他讓唱就唱。”

“小儂,”寶綻解開馬褂,告訴牛經理,“你去回吧,我能唱,讓他等一等。”

“還等什麽等啊,”小牛一臉著急相,生怕錢跑了,“他就三十分鐘!”

“那也得等我把戲服脫了。”

“脫什麽,穿著正好,”小牛要上來拉他,“快上去!”

“師傅教的,寧穿破,不穿錯,”寶綻橫眉對他,神色凜然,“我不能穿著王伯當去唱秦瓊,讓他等。”

嘴長在人家臉上,小牛沒辦法,只得嘮嘮叨叨去了,寶綻也不磨蹭,脫下大褂箭衣,只披一件白衫子,徐徐走上台。

客人沒走,端端坐在台下,寶綻上去先鞠一躬,不卑不亢:“對不住,怕您久等,穿著素衣子,清唱一段三家店。”

真的沒有伴奏,褪去所有的喧囂浮華,只用一把赤條條的嗓子,他平實地唱:“將身兒來至在大街口,尊一聲過往賓朋聽從頭——”

《三家店》,也叫《男起解》,這裏唱的是秦瓊發配登州、懷念親友的一段,唱腔樸實無華,若說雙投唐是錦緞,它則是布衣,是最沒有彩頭的一出戲,卻讓寶綻三言兩語,唱出了真情實感:

“舍不得太爺的恩情厚,舍不得衙役們眾班頭,實難舍街坊四鄰與我的好朋友,舍不得老娘白了頭!”

他那麽亮的嗓子,唱這一折卻絲毫不炫技,功夫全放在咬字上,京腔徽字湖廣音,娓娓道來,卻絲絲入扣。

客人仍然沒鼓掌,聽著聽著,突然從座位上起身,寶綻以為他要走,沒想到那人順著過道居然走到台前來,隔著一道雕漆闌幹,和他四目相對。

那是一張陽剛氣十足的臉,像七八十年代主旋律電視劇的男主角,醒目的大個子,系著一條墨綠色羊毛領帶,可能是生意忙,鬢角已經有了白發。

寶綻在台上唱,他在台下給他合拍子,唱到“娘想兒來淚雙流”一句,看得出他實在是愛,情不自禁搶了寶綻的唱——

“眼見著紅日,”邊唱,他向寶綻挑著眉頭,“墜落在西山後!”

那嗓子一般,談不上好,但有些獨到的韻味,聽得出是懂戲的,寶綻也就不介意,和他雙雙唱響結尾:“叫一聲解差把店投!”

一曲終了,他們一個台上一個台下,一個是伶人一個是貴客,中間隔著一堵看不見的墻,但對掌握著大筆金錢的人來說,這堵墻根本不存在,“給我開一桌,”他吩咐小牛,“我請小老板喝一盞茶。”

他稱寶綻小老板,帶著某種過去的味道。

小牛陪著笑:“謝總,您不是只有三十分鐘……”

“不管他,”他朝台上看,對寶綻珍之重之,“身上有汗吧,別著涼了,先去穿上,咱們桌上見。”

桌上見的只有寶綻一個人,配戲的張雷,伴奏的鄺爺、時闊亭,全都沒帶,謝老板不要酒,只是一壺茶兩個杯,和寶綻對坐。

“唱得好,”他開門見山,“這些年我讓老査到處去找好戲、找不落俗套的味道,大海撈針的,找著一個你!”

完全陌生的兩個人,又不是喝大酒,實在熱絡不起來,寶綻又不是八面玲瓏的性子,捏著杯不說話。

“別緊張,”謝總給他添茶,“你這地方不錯,以後我常來。”

寶綻硬著頭皮沖他笑:“謝謝老板。”

傻子都看出他局促了,謝總發笑:“你叫什麽?”

“姓寶,綻放的綻。”

“寶……綻,”舌尖抵著齒齦,謝總說,“好名字,多大了?”

寶綻機械地答:“二十八。”

謝總發現他是真不會逢迎,沒怪他,反而直截了當:“你戲好,人好,團也好,就是那經紀人不行,”提起小牛,他搖了搖頭,“換了得了。”

寶綻瞪大了眼睛。

“多少錢?”謝總問。

“啊?”寶綻還懵著。

“經濟約的違約金,”謝總晃了晃杯,瞧著那抹清透的湯色,“我把你買出來。”

我把你買出來,匡正也說過這話。

“那小子不懂戲,”謝總就事論事,“讓他捏著,把你糟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