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第2/2頁)

寶綻沒聽清他說的什麽,道一聲謝,抖起長衫在紅沙發上坐下。半個小時,他兩手攥著手機,隔幾分鐘就看一眼,說不清看了多少遍,匡正姍姍來遲。

一見到寶綻的樣子,他愣了,炫目的大紅色中有一點雪亮的白,如紋銀,似寶珠,平肩細頸,松竹般站起來:“哥。”

匡正不知道怎麽了,心咚咚跳,“啊……”喉結微微滑動,他扯了扯領子,“我以為你穿的是T恤……熱嗎?”

“不熱。”寶綻垂著兩手,羊脂玉似的站在那兒。

匡正走過去,有點不敢看他:“怎麽穿成這樣?”

他沒別的意思,寶綻卻自卑地低下頭:“著急……忘換了。”

著急?匡正皺眉:“有事?”

“沒、沒有,”氣氛有點古怪,寶綻拉著他坐下,“哥,我不是還欠你一萬塊錢嗎,想晚點還……”

等匡正這半個小時他想了很多,如意洲有了新地方,可舊的地方已經超期,房主沒催他,但他得給人家補上,眼下只有打工的錢是活的。

“嗯,”匡正沒走心,錢還不還他根本不在意,直盯著寶綻雲似的長衫下擺,彎腰摸了摸那個布料,“你穿這個是……”

“哥,”寶綻吸一口氣,“我是京劇演員。”

他終於說出來了,一個日薄西山的行當,在這間豪華的金融大廈裏,聽起來分外可笑。

匡正反應了一下:“京劇?”

他完全沒概念,什麽京劇、昆曲、二人轉,直到記起兩個月前他去南山區那趟,五十年代的破房子,肮臟發臭的水窪,一幅“煙波致爽”的老字,一個累癱在肩頭的藝人,那樣糟糕的環境,那樣艱難的一些人,寶綻居然是其中一員。

“我……從中學開始學戲,青衣、花旦、老生都唱過,十多年了。”

匡正沒說什麽,心狠狠地揪緊。

寶綻垂下眼,睫毛、鼻梁、嘴唇,甚至連薄薄的眼皮都那麽漂亮:“我這輩子就這麽一個念想,就算粉身碎骨,也不回頭了。”

匡正心疼他,疼他的倔強、堅持,疼他一直在絕境中掙紮,卻沒對自己說過一個字,疼他像一株逆光的小草,那麽柔弱,卻頑強地追逐著光。

“走,”匡正站起來,“咱們回家。”

“啊?”寶綻擡頭望著他。

匡正要回家是完全沒邏輯的,他很少做沒邏輯的事,此時此刻是個例外,他給Clemen打電話:“下午千禧的管理層演講我不去了,你帶段小鈞去。”

Clemen驚了:“老板?”

“還有熔合的收尾,總結你寫。”

“不是,老板……”

匡正掛斷電話,扶著寶綻的肩膀,把他領出貴賓室。萬融的大堂陽光充沛,電梯間聚著不少人,見到他們都先叫一聲“匡總”,然後把好事的目光投在寶綻身上。

坐電梯到B2,匡正領著寶綻在停車場穿梭:“看見咱家車了嗎?”

咱家車,他頭一次這麽說,寶綻心裏像升起了彩虹,一眼瞧見車海中那抹遊艇藍:“那兒呢。”他伸手去指,被匡正一把抓住,攥著牽過去。

兩人上車,系好安全帶,大中午從金融街開出來,像自習課逃課的壞學生,一路飛馳向東。

到了家,寶綻開門,客廳沙發上放著一個用細麻繩系著的牛皮紙包,紙上印著大大的彩色圖案,是一只鵝,匡正好奇:“這是什麽?”

寶綻回頭看:“襯衫,昨天到的,”他去直飲機接了兩杯水,放在理石紋路的小托盤上,“你打開,有一件是你的。”

寶綻給他買東西,匡正的嘴角不自覺上揚,可打開包裝一看,白花花的棉布,談不上版型的版型,是件老頭衫:“你覺得我能穿這個?”

“可舒服了,你一件我一件,”寶綻把水端過來,“你穿上試試。”

匡正不動彈。

“你每次來都沒衣服換,西裝襯衫那個料子多難受,”寶綻從茶幾底下拿上來一個小盒子,是包水果剩下的,洗幹凈了,裝著不少匡正的領扣和袖扣,“扣子放這裏,我都給你收著呢。”

匡正盯著那盒東西,說不出是什麽滋味兒,有個親弟弟大概就是這種感覺,他三兩下把襯衫脫了,套上那件廉價的老頭衫,上頭印著“鵝牌”兩個字,最普通的料子,卻比上千塊的真絲還讓他覺得貼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