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今天是基金會來如意洲宣布評估結果的日子, 寶綻很重視, 大夥都穿了長衫, 在二樓“煙波致爽”那間屋, 時闊亭和應笑儂一左一右,傍著他坐在側首, 頭發用梳子沾水攏過, 一水兒的風華正茂。

“來個電話就得了,”應笑儂掀起長衫,翹起二郎腿, “萬一不給錢, 多尷尬。”

時闊亭擺弄長衫領子:“說是不通過也要給我們個說明。”

“誰用他們說明, ”應笑儂開始抖腿,“一群棒槌!”

甭管抖腿還是拽領子,都是緊張的表現, 只有寶綻,正襟危坐一言不發。

應笑儂拿胳膊肘碰他:“你怎麽不說話?”

“沒什麽說的,”寶綻兩手攥在膝蓋上,臉色發白, “等著吧。”

他是當家的,如意洲今天是死是活, 這一刀先砍在他脖子上。

“緊張也沒用, ”應笑儂給他捋長衫袖子,“誰讓咱們沒錢,只能把小命交到人家手裏攥著。”

“怎麽能不緊張, ”寶綻把手伸過去,“你摸我手都是涼的。”

那手應笑儂沒碰著,被時闊亭一把抓住拽到腿上,兩手團著給他焐。

“嘿!”應笑儂不服氣,握住寶綻另一只手,拉到自己那邊,也十指扣住。

寶綻皺眉頭:“我說你們……”

這時陳柔恩拎著一兜香蕉橘子進來,看見他們仨連體嬰似的死樣子,不樂意了:“你們這幫大老爺們兒可真行,暗戳戳在家裏搞基,讓我一個女孩子出去買水果!”

她穿著一身面試的黑套裙,長頭發挽起來,用幾塊錢一個的發套盤在腦後,像個銀行前台的營業員。

“本來老時要去的,”應笑儂逮著機會就懟她,“是你爭著搶著非去買。”

“我去買,是我風格高,”陳柔恩回嘴,拿眼睛瞄著時闊亭,“你們總得出個人陪我去吧,萬一我拿不動呢,萬一缺斤短兩讓人欺負了呢,萬一……”

“咱團可算又有女的了,”應笑儂拿小手指頭掏耳朵,“再也不愁樓裏太靜了。”

“姓應的,你什麽意思?”

“對不起我不姓應,應笑儂是藝名……”

篤篤篤,樓下有拐棍敲地的聲音,是鄺爺的暗號,基金會到了。寶綻騰地站起來,邊往外走邊囑咐:“小陳,一會兒你往前站。”

“幹嘛……”陳柔恩從小長得漂亮,最煩被人當門面。

時闊亭陪著寶綻出去,聽見她這口氣,回頭瞄了她一眼。

陳柔恩嘟嘴,沖著那對背影說:“我是來唱戲的,又不是來賣笑……”

應笑儂使勁拽了她一把。

“少碰我,”陳柔恩有點小脾氣,“不就是個破基金會嗎!”

“沒有基金會這筆贊助,”應笑儂盯著她,臉上是從未沒有過的嚴肅,“你就哪兒來的回哪兒去吧。”

“為什麽!”

“如意洲,”應笑儂想做出一副灑脫的樣子,卻做不出來,“山窮水盡了。”

基金會只來了一個人,上次見過的,笑著和寶綻握了手,寒暄著上二樓。進了屋,他從公文包裏取出一個大信封,封口蓋著基金會的印章,當著大家的面兒,他把信封拆開,拿出一張對折的白紙。

寶綻呼吸困難,頭上那把刀近了,將落不落的,生與死的界限變得分外鮮明。

對方展開紙,稍瞥了一眼,鄭重地說:“寶先生。”

寶綻盯著他的嘴,只聽見沉重的三個字:“很抱歉……”

後頭的話聽不清了,像是失聰,耳朵裏一片空白。

陳柔恩無措地看向應笑儂,鄺爺垂著頭,時闊亭把一直讓他不舒服的扣子解開,將長衫從身上剝下去……寶綻幾乎站不住,基金會那人點了個頭,拎上皮包離開房間,陳柔恩追出去,撞了寶綻的肩膀一下。

“丫頭!”應笑儂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聽覺回來了,寶綻恍然轉身,看時闊亭也在往外走,他著急邁步,腿卻是軟的,打了個趔趄向前撲倒。

時闊亭追到樓下,見陳柔恩支著胳膊岔著腿,本來挺文靜一姑娘,拽著基金會那家夥死活不讓他上車。

“你不許走!”她那嗓子,中氣足得嚇人。

“小姑娘……”那人扒著車門哭笑不得:“你到底要幹什麽?”

陳柔恩仗著自己年紀小,胡攪蠻纏:“你給我說明白,為什麽不給我們錢!”

“評估結果說得很明白,你們沒有資助價值……”

“狗屁!”陳柔恩一米七多的個子,再加上高跟鞋,一身黑套裙烏雲罩頂,“我們有最好的琴師,有百裏挑一的大青衣!我們沒價值,誰有價值!”

那人擰不過她,幹脆不掙了:“你是什麽人,上次評估的時候沒見過,現在跑出來鬧,是他們雇你來的?”

“說什麽呢你,”陳柔恩瞪起一對桃花眼兒,“我是如意洲新來的演員!”

那人一愣,劇團都破成這樣了,居然還有人飛蛾撲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