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第2/2頁)

“你先放開。”他指了指自己變形的西裝領子。

“不放!放開你就跑了!”

“你不放開我報警了!”

“你報!”陳柔恩一把扯掉腦後的發套,長頭發甩下來,“你報我就說你非禮我!”

時闊亭一聽這不像話了,趕緊上去,陳柔恩就著那個混不吝的勁兒,紅著眼睛:“我今兒就要弄明白,如意洲這麽好的團怎麽就沒價值了!你們輕飄飄一句抱歉,他們就得砸脖兒死在這兒,你們這是作孽知道嗎!”

時闊亭頓住腳,怔怔看著她。

基金會那人嘆了口氣:“我們經費有限,每年只能資助一到兩個項目,今年的指標給了土家族的打喪鼓……”

“你少唬我!”陳柔恩的氣勢兇,聲音卻抖了,“總書記講話都說,要弘揚中華傳統文化,京劇就是傳統文化,奧運會開幕式都上了,你那什麽鼓上奧運了嗎!”

那人無奈,死魚一樣靠著車門:“我們的資助目標是瀕危文化生態,京劇連奧運會都上了,死得了嗎?沒了一個如意洲,還有市京劇團、國劇院、各省各市的京劇團體,可打喪鼓呢,沒了就是沒了,都是藝術,我們救誰不救誰!”

陳柔恩懂了,她不是個不講理的人,只是想不到,奪走如意洲生存希望的,竟是另一個“如意洲”、另一些和他們一樣處於困境的人。

“小姑娘,你先放開,”那人很規矩,不碰她的手,“你說的我會反映……,”

陳柔恩松開他,低下頭,那些屁話一句也不想聽,她扭身往回走,一擡頭,看見時闊亭站在前面不遠處。

肩寬腿直的高個子,一單一雙的賊眼皮,若隱若現的小酒坑,她喜歡的人,為了他,她把自己搞成了個潑婦。

她覺得丟人,悶頭擦過去,時闊亭卻叫住她:“頭發……”

她挑起眼梢,一副惡狠狠的模樣。

時闊亭連忙移開目光:“攏一攏再上去。”

寶綻一頭搶到地上摔破了臉,左眼尾劃出了一道小口子,樓裏沒有水,應笑儂小心翼翼給他舔,舔得舌頭尖紅紅的,一擡眼,見陳柔恩風似的從門口掠過。

“我說,”他捅了捅寶綻,“那丫頭別是哭了吧?”

“不能吧,”寶綻站起來,“我看她性子挺硬的。”

“再硬也是個小姑娘,”應笑儂掰了根香蕉,遞給他,“你去看看。”

陳柔恩在原來紅姐那屋,算是樓裏數一數二的好房間,寶綻敲了敲虛掩著的門,輕手輕腳進去。

她坐在窗前的桌邊,背影逆著光,一顫一顫的。

完了,寶綻想,真哭了:“小陳?”

人家沒理他。

寶綻不會和女孩兒打交道,幸虧應笑儂給了根香蕉,他遞過去,那邊沒要,他再遞,又沒要,他實在沒辦法,硬著頭皮問:“……哭了?”

“你才哭了!”陳柔恩兇巴巴轉過來,哭是沒哭,但氣得夠嗆,鼓著胸脯呼呼運氣兒,“我長這麽大就沒受過這種委屈!”她咬著一口銀牙,“唱戲就唱戲,練功就練功,憑什麽看一個基金會的臉色,哎呀媽氣死我了!”

噗嗤,寶綻笑了。

“你笑什麽!”

寶綻笑她還是個孩子:“我們不是戲校,更不是市團,沒人沒錢的小攤子,這麽多年苟延殘喘,”他苦笑,“看人臉色的事兒,多去了。”

陳柔恩靜下來,默默看著他。

寶綻拍拍她的肩膀,把香蕉塞到她手裏。

“你臉怎麽了?”陳柔恩扒開香蕉,咬了一口。

寶綻不大好意思:“剛才沒站住……摔了。”

“當家的,你可真行!”陳柔恩哪知道,在她今天的快人快語之前,寶綻已經經歷了多少冷暖磋磨,這是最後的一根稻草,徹底壓垮了他畢生的夢。

忽然,寶綻的手機響,他掏出來一看號碼:“基金會?”

陳柔恩一聽這仨字兒,把香蕉往桌上一拍,搶過電話就嚷嚷:“喂!你們還找我們幹什麽,我告訴你,你們那什麽資助老娘不稀罕!我們如意洲有的是人脈有的是資源!東邊不亮西邊亮黑了南方還有北……啊?”

她猛地站起來,直勾勾盯著寶綻。

寶綻讓她嚇著了:“怎麽了?”

她兩手握著手機:“你再說一遍?”

寶綻湊過去聽。

“再說一遍!”

陳柔恩捂著嘴,眨巴著眼睛,真的要哭了。

模模糊糊的,寶綻聽見電話那頭說:“……小姑娘,我再重復最後一遍!我替你請示過了,資助是不可能的,但可以提供一個場地,水電物業費由我們基金會負責,地點在市中心……”

戲文裏常說:天無絕人之路,地有好生之德,花有榮枯之期,水有無盡之流,寶綻捏住發酸的眼角,古人的話沒錯,堅持就有希望,只要有那麽一丁點微茫的光,就值得他去赴湯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