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宜飲酒

夏修言再回宮已是除夕的時候,前天下了場簌簌的大雪,下午才停,地上積起了厚厚的一層。

宮中年年除夕都要開宴,但太後大約覺得他獨自一人在京城住著,若是過年也一人在家實在太過淒涼,年年無論如何都要叫上他來,卻不知於他來說這宴席無趣得很,倒寧可一人待在家裏。

這日他來得早在福康宮坐了一會兒,沒多久十公主李晗園牽著奶娘的手蹦蹦跳跳地進來,她身上還沾著幾點雪粒子,小臉叫外頭的北風吹得通紅,手裏還捧著一個雪兔子。

太後在殿中小憩,奶娘進殿後發現這裏頭只坐了夏修言一個人,忙同他行禮,又解釋道:“夏世子,公主在外頭玩雪將衣服打濕了,北茗宮太遠,奴婢怕她凍著,先帶她來這兒換身衣裳。”她一邊說一邊指點著殿中的宮人去替小公主找暖爐和可換的衣裳來。

夏修言將目光落在李晗園身上,只見對方快步走上來獻寶似的將手中的雪兔子拿給他看:“夏家哥哥,這兔子可不可愛?”

“可愛。”他放下手中的書,捧場地誇贊一句,“公主自己捏的?”

“欣然捏的。”李晗園高高興興地回答道,“欣然捏了好幾只,送了我一個!”

夏修言瞧著她身上叫雪打濕的衣裳,微微皺眉:“是她帶你玩雪?”

李晗園打了個噴嚏:“不是,是七姐帶我去的,他們在禦花園打雪仗,我打輸啦。”最後那句語調委委屈屈的,還挺招人憐愛。不過小公主很快又說:“回來的路上遇見欣然在觀星台掃雪,她聽說我輸了,就送了我這個。” 語氣美滋滋的,活似拿到了什麽了不得的東西。

夏修言笑一笑,拿手指輕輕碰了下那只面目模糊的醜兔子。

李晗園要在福康宮換衣裳,夏修言不方便再待在那兒,於是留下身旁的小太監待太後醒來詢問,獨自一人先往設宴廳方向走去。從福康宮出來,冷風針紮一般迎面鉆進領口,叫他忍不住打了個寒顫,伸手攏了下大氅,撐傘擋了擋風。

快到禦花園時,遠遠聽見裏頭傳來一陣嬉鬧聲,果真是一群少年郎們在裏頭打雪仗,夾雜著歡呼聲。夏修言停下腳步分辨了一陣,不願同裏頭的人打上照面免得被拉進人群裏去,於是轉頭繞開朝著另一條小徑走去。

觀星台離禦花園不遠,藏在竹林掩映的宮墻後,經過那兒時,果然看見有個披著鶴氅頭戴兜帽的小道士在門外掃雪,一旁的台階上還整整齊齊地擺著十個雪兔子。

夏修言在心中輕哂一聲,那掃雪的小童已轉過身來,見他先嚇了一跳,又笑眯眯地同他打招呼:“世子過年好啊。”

少年打傘站在幾步遠的地方:“你在這兒幹什麽?”

“今日觀星台正逢我輪值。”

“掃雪這種事情也要你來做嗎?”

“今日除夕嘛,晚上還有宮宴,這地方不大我就順手掃了。”

夏修言對此似有幾分不以為然,他今日披了件白裘皮的大氅,站在雪中更襯得他面色如雪,只有一雙鳳眸似點漆,烏木一樣黑。秋欣然看了他一眼,忽然說:“您等我一下。”

夏修言見她扔下掃帚“蹬蹬蹬”地跑進觀星台去,不知她葫蘆裏賣的什麽藥,竟當真在原地等了一會兒。沒多久便又見她一陣風似的跑回來,手上提著個竹籃:“我帶了屠蘇酒,你要嘗嘗嗎?”

食籃裏的杯子倒是普通杯子,裏頭的酒卻是好酒。酒色如玉,還未入口便是一陣醇正酒香。兩人坐在觀星台外頭的石凳上,聽酒主人自誇道:“過年的時候,山上都要喝這個,我就問禦膳房的李公公討了一小壺,都不敢叫原舟發現。”

“你在山上除夕還要做什麽?”夏修言漫不經心地問。

秋欣然回憶了一番:“其他同山下也沒什麽不同的,不過就是貼福守歲這些。不過年初一是道教天臘之辰,入教弟子這晚守夜念經之後,第二日可能還要幫忙操持,有時一天一夜都合不了眼,實在辛苦……”

說到這個她露出幾分心有余悸的神色叫人忍俊不禁,也叫夏修言疑心她未徹底舍棄紅塵拜入山中是否也有這個原因。

秋欣然又興致勃勃地轉頭來問身旁的人:“琓州的風俗同這兒可有什麽不一樣的?”

身旁的少年垂下眼:“我在琓州沒過過除夕。”

記得頭一年除夕聖上召他入宮守歲,宴席散得太晚,太後憐他府中沒有一個可看顧的親人,便留他在宮中過夜。那晚他睡在福康宮側殿,半夜的時候外頭簌簌地下起了雪,殿中燒著暖爐,絲毫不覺一絲涼意。他卻左右睡不著,一個人偷偷起身到院裏坐了半宿。

夏弘英除夕夜很少在家中,城中歡慶的時候軍營的守備更要格外警戒,等夏修言大一點時就纏著也要跟去。西北的夜裏從不像宮裏這麽安靜,山風穿過平原如同鬼哭,偶爾還能聽見山中的狼嚎。外頭生著篝火,噼裏啪啦的,映在軍帳上亮得晃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