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活埋

蘇岑皺了皺眉,一時有些拿不準封一鳴這一番話到底是出自真心,還是又在騙他——若是真的,李釋牽涉其中,那為什麽還要放任他去查?要是假的,為什麽他都能感覺到封一鳴那種深入到肺腑裏的痛楚。

無從安慰,蘇岑覺得不論自己說什麽都像是幸災樂禍的得勢小人,只能重新回到案子上,開門見山問:“田平之跟王爺有什麽關系?”

“事到如今你還天真地以為田平之的案子只是一條人命那麽簡單?”封一鳴冷冷一笑,“柳珵、先帝、暗門,牽涉之廣連陳老都寸步難移,你憑什麽覺得自己就能破這樁案子?”

“田平之跟王爺有什麽關系?”蘇岑皺著眉一字一頓地又問了一遍,“田平之死的時候王爺還在邊關,忙於受降城之戰,他怎麽可能會跟一個遠在千裏之外還沒有登科的仕子有關系?”

“信不信由你,”封一鳴無奈一笑,“你會害了他的。”

鬥換星移,弦月不見了蹤跡,天光即亮,蘇岑靜默片刻,再擡頭時眼裏已經一片澄澈,“你走吧。”

“什麽?”封一鳴愣了一愣,回神後難以置信地看著蘇岑,突然有些搞不懂這人到底是什麽意思。

“到底有沒有關系我會去找他問個清楚,”蘇岑繞過封一鳴,兀自往回走,“你走吧,回你的揚州去,這件事跟你沒關系了。”

封一鳴皺眉看著前面筆挺的背影,出聲問:“你不抓我?”

“你留在揚州比在牢裏有用。”蘇岑頭也沒回,徑自向前,消失在沉沉的暮靄裏。

封一鳴盯著蘇岑消失的地方,眼神裏有些近乎發狂的嫉妒。都說流水無情,落花有意,明明他們都屬於不自量力的落花,為什麽他能那麽坦然地說出“去找他問個清楚”?

思及最後,封一鳴自嘲般笑了笑,所以,終究還是不一樣的。

蘇岑從貢院裏出來的時候天色尚還暗著,長安城的晨鼓剛剛敲過,正是城門開啟的時辰,大多數人還處在酣睡之際。蘇岑一個人走在冷冷清清的街道上,四下無人,在城門郎詫異的眼神裏穿過坊市,徑自向著興慶宮而去。

到的時候李釋也不過剛剛起來,房間裏的檀香味還未散盡,李釋隨手披了件外袍,胸前微敞,道:“回來了。”

是“回來了”,而不是“過來了”。

蘇岑心道果然跟祁林打商量就是與虎謀皮,祁林知道了,也就等同於李釋知道了。

但李釋既沒攔著,也沒隱瞞,應該就是默許他去了。

“是封一鳴?”

蘇岑微點頭,又聽見李釋接著問:“怎麽處理的?”

“我讓他回揚州去了。”蘇岑道,剛說完又皺了皺眉頭,“還是說,你有別的安排?”

李釋坐下由侍女們束發,冷峻的面容經由銅鏡一照顯出幾分柔情來,人似乎是挑眉一笑,“都說了,你的案子,你做主。”

蘇岑像被那雙深邃的眼睛吸引,被那副低沉的嗓音蠱惑,步步上前,也不講究,席地一坐,正好偏頭靠在李釋膝蓋上,像個有些迷茫的孩子。

李釋擡手挑了挑那副略顯瘦削的下巴,問:“怎麽了?”

蘇岑擡起頭來,直視著李釋那雙能把人溺死在裏面的眼睛,忽然有些不知道該怎麽開口了。

但糾結到最後,還是理智戰勝了私心,問李釋:“你認識田平之嗎?”

李釋那只手移到蘇岑後背上,順著脊骨輕輕撫摸,“不是說是上京趕考的仕子,田記店家的兒子?”

“那在這之前呢?他還活著的時候,你認識他嗎?”

李釋凝眉像是想了一會兒,片刻之後搖搖頭,“不認識。”

蘇岑心裏一塊石頭落地,長長舒了一口氣。自他認識李釋以來問過很多問題,漫不經心的、質疑的、引誘的、逼問的,遇上不想回答的,李釋會避著他,但從來沒騙過他。

所以,是封一鳴騙他的,李釋真的不認識田平之,這件事跟李釋也沒有任何關系。

蘇岑枕在李釋膝蓋上,突然覺得特別安心,許是房間裏檀香未散,這會兒發作起來了,又許是一樁心事落地,心神總算放松下來,睡意襲來的那一瞬間,蘇岑幾乎喪失了所有抵抗之力。

李釋擡了擡手讓一旁的侍女退下,將人攔腰一抱,送回床上。

臨走又對著那張恬靜安然的臉看了一會兒,食指繞過臉側一縷垂下來的鬢發,稍微一松又從指尖滑走,睡著的人無知無覺,安穩如初。

李釋起身,帶門出去,吩咐祁林去大理寺給人告個假。

卯時三刻,滿朝文武途徑丹鳳門參朝議事,寧王車駕緩緩駛至,大臣們退立兩旁,躬候寧王車駕先行。巍峨聳立的丹鳳門像只深淵猛獸張著巨口,將途徑的一切都吞並進那座金碧輝煌的牢籠裏。李釋忽然想起早上蘇岑問的那個問題,這扇門裏那些明槍暗箭,又豈是一句認不認識,就能劃分清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