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棗樹

封一鳴又回京了。

美其名曰回京述職,可如今不逢年、不過節,述的哪門子的職?

蘇岑眼睜睜看著這人帶著滿箱子的禮物進了興慶宮,又被李釋無情地趕了出來。

對此封一鳴倒也不惱,一計不成又生一計,收拾收拾東西,轉頭投奔了蘇岑。

蘇岑看著封一鳴千裏迢迢從揚州過來,一身風塵仆仆都沒來得及打拂,一時心軟點了點頭,結果一失足成千古恨。

事實證明,對敵人的仁慈就是對自己的殘酷。

於是蘇岑每天從大理寺回來都能看見封一鳴在他的院子裏,坐著他的躺椅,喝著他的茶,指揮著他的下人,一副理所當然之感。

封一鳴是北官南走,好面食,口味重,天天攛掇阿福做菜多放鹽多放辣,蘇岑卻是地地道道的南方人,清淡慣了,當天晚上便燒啞了嗓子,一連幾天開不了口。

封一鳴好濃茶,蘇家的茶葉一天下去好幾兩,蘇岑有次跟著喝了一杯,一晚上沒睡著覺。

接連幾日蘇岑也習慣了,就當家裏沒有這號人,兩個人各自為伍,吃兩份飯,喝兩種茶,偶爾還能和平地共處一室,一起在院子看秋陰散盡,倒也挺和諧。

蘇岑端著自己的碧螺春問:“你天天這麽往京城跑,就不怕有人彈劾你擅離職守?”

封一鳴呷了一口自己的鐵觀音道,“誰樂意彈誰去吧,剛好把我調回京城,我樂得清閑。”

蘇岑輕笑了一聲:“你不就是算準了揚州離不了你。”

榷鹽令剛剛廢除了不過一年,封一鳴擔任江淮鹽鐵轉運使,統籌整個淮南道的鹽、鐵兼漕運。淮南道是商賈集發之地,鹽利更是重中之重,去年年底稅收一上來更是徹底充盈了國庫,封一鳴現在可以說是有恃無恐,再也不是當初那個還需要死劾來保命的芝麻小官。

蘇岑看著天邊最後一抹殘紅,突然問:“就那麽不甘心?”

封一鳴笑了,“換做是你,你能甘心?”

蘇岑凝眉,靜靜想了想,直到最後一點光湮滅在天邊,才輕聲道:“不甘心。”

“我問過他,我們那麽像,為什麽是你?”封一鳴端著一盞涼透了的茶,輕輕一笑,“你猜他怎麽說?”

蘇岑擡頭,他記得當初在揚州時無意中聽到過封一鳴和李釋的談話,封一鳴一聲聲詰問,歇斯底裏——為什麽是他?

他當初提前走了並沒有聽到最後,既然不是說給他的,那他就不想知道。

可如今話從封一鳴嘴裏說出來,他又無端多了幾分好奇。

封一鳴笑容裏帶著幾分悲切:“他說,不像。”

蘇岑一愣:“哪裏不像?”

“我也想知道哪裏不像,”封一鳴自嘲般搖了搖頭,“所以我才過來看看,到底我們哪裏不像。”

蘇岑輕輕一笑,舉杯向前,“如今看出來了?”

封一鳴也往前遞了遞茶杯,涼透了的鐵觀音和碧螺春輕輕一撞,“乒”的一聲,水波蕩漾,封一鳴輕笑,“是挺不像的。”

田平之的案子得以立案是蘇岑費盡千辛萬苦爭取來的,按照張君的性子,這種有可能踩雷的案子他是決計不會碰的,當年就是因為這個案子害的他跟老師身處險境,他們所查的一切都被抹去了痕跡。如果只是涉及暗門也就算了,可貌似還有朝中人物牽涉其中,拔出蘿蔔帶出泥,他不知道這下面到底還牽連著多少人。

而且如今案子已經塵封了這麽些年,知情人早已不在了,就連唯一執著的田老伯也已經入土了,他實在想不明白,這個案子還有什麽查下去的必要?

蘇岑卻不以為然,一件案子,一條人命,還真相大白天下,是對生者的告慰,對死者的尊重,不管過去了多少年,都不該被束之高閣,落灰蒙塵。

張君被蘇岑纏的不勝其煩,告了假在家裏躲了幾天,結果竟被蘇岑找上門去,探病為由,大道理扯了一通,本來沒病的都給說出病來了。

張君被纏的沒辦法,最後才總算點了頭,但有約法三章,要查可以,但得秘密進行,而且案子到了哪一步了他必須清楚,一旦到了不能控制的地步,蘇岑必須聽他的,說停就得停。

蘇岑哪裏還有半個“不”字,當天晚上便熬夜把所有線索整合了一遍,最後得出結論,案子不能憑空捏造,還得有個抓手,所以還得先把田平之的屍體找出來。

當年田平之死後被當成心猝而死,直接埋在了貢院後頭,陳光祿為了查案把屍體挖出來,後經仵作證實他當時死於哮喘。案子查到最後不了了之,唯一知道真相的陳老已經駕鶴西去,仵作下落不明,那田平之的屍體又去了哪裏?

大理寺有存儲屍體專用的冰窖,但也只是作為臨時儲存之用,時隔這麽多年屍體肯定不會還放在冰窖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