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蘇秦

原本以為經歷了這麽多入睡難免需要一點時間,但幾乎是在李釋關門的瞬間他就被周公叫去喝茶了。

一覺睡得安穩踏實,這龍床的滋味,不差。

醒來時李釋尚還沒回來,房內縈繞著縷縷檀香。怪不得睡得這麽沉,也不知李釋這安神香是什麽來頭,每次他聞見都像中了迷藥似的,香不燃盡了就絕對醒不過來。

醒來之後也不想動,就盯著李釋古樸雅致的床幔發呆,思緒慢慢就遊離到那張臉上。那雙眼睛那麽深,盛得下漠北星辰,也盛得下朝堂紛爭,那看著他的時候呢?又有幾分真情,幾分假意?

你來我往的幾次交鋒,那人總是來得迅猛,收得幹凈,不像他,拖泥帶水,優柔寡斷,到最後反倒把自己陷進去了。

也是,李釋是歡場上縱橫馳騁的王者,他卻是第一次落入虎口的小獸,那雙眼睛他看千遍萬遍,也窺不得其中一分行跡。

知道再想下去難免就把自己繞進一個死圈子裏,蘇岑索性收了神,從床上坐起來,四處打量。

李釋這寢宮秉承了他一貫的風格,第一眼只覺得端正穩健,細節處卻見蒼茫大氣,不像其他臥房裏用各種屏風擺件隔開,李釋這房裏一字貫通,他從這裏可以一眼看到另一邊的書房。

突然想起什麽,蘇岑翻身下榻,赤著腳跑到書架旁,臨到近前又猶豫了一下,看到桌上沒擺著那些事關國家大事的奏折這才松了口氣,隨手抄起一本閑書,翻了起來。

沒一會兒,闔上書,滿意一笑,傘上那字果然是他題的。

書上的字用的雖不是狂草,鐵畫銀鉤,運筆處還是能看出端倪。主筆較重,其他筆畫則輕,尤顯得字跡修長瘦勁,彎如屈鐵。可想而知要習得這種字體難度有多大,向來都是學者眾而成者寡,他也練過,但手腕上勁度不夠,後來便棄了。

如今突發奇想,看著李釋桌上現成的筆墨紙硯,鋪紙研磨,又有了再試一試的興致。

剛寫了一行蘇岑眉頭就皺了,有形但是無神,像一個人失了筋骨,徒有其表卻不得精髓,只能又停下筆去翻李釋的字。

翻了一會兒就入了迷,李釋這書上鮮少批注,有字也不過一兩行,但字字珠璣,有時是贊許,有時卻是批判,在《左傳》“一世無道,國未艾也”旁更是落了一個字——屁!

蘇岑直接笑出聲來。

看著看著就忘了時辰,直到聽到房門一聲輕響蘇岑猛地回過神來,再想扔下書往回跑時已經晚了。

李釋正站在房門前似笑非笑看著他,見他擡頭,招招手,“過來。”

蘇岑剛挪了一步,猛的愣住,他沒穿鞋。

面子事小,失節事大,他在別人寢宮裏堂而皇之衣冠不整,李釋會怎麽想?雖然也不是沒赤誠相見過,但那是形勢所迫,與他這般自行脫衣解帶不是一回事兒。

見他不動,李釋微微蹙眉,又叫了一遍:“過來。”

“我……”蘇岑也為難,撿起一本書,“我這書還沒看完……你等我看完行嗎?”

“過來。”不怒自威,不容置疑。

蘇岑以書掩面,只能從書桌底下出來,他本就生的白凈,一雙腳常年不見日光,更是蔥白如玉。大拇指在微涼的地磚上兀自擡了擡頭,又趕緊蜷起,想法設法往衣擺後面躲。

李釋那邊良久沒了動靜,蘇岑偷偷從書後面看了一眼,下一瞬,扔下書拔腿就跑。

那雙眼裏的欲望不加掩飾,是要將他抽筋拔骨吞下肚去。

李釋道王儼那個小老頭又想反對他的屯田制,又道朗傑癩蛤蟆想吃天鵝肉,臨了還想再去杭州分一杯羹,還道小皇帝還是沒有主見,太容易受人擺布了。

一邊嚴肅認真地說著朝事,一邊卻又不遺余力地發力。

王儼、朗傑還是小皇帝,幹他何事?又不是他不讓屯兵、吃肉、沒有主見……在外頭受了氣就回來折騰他算什麽道理?!

蘇岑無力看天,什麽叫一“失足”成千古恨,先人的智慧果然名不虛傳。

等他好不容易緩過一口氣來,剛待下床喝口水壓壓驚,一只手徑直過來拽住了他要下地的腳腕子,一聲驚呼都沒來得及發出來,又被拖了回去。

一下午連著一晚上,蘇大人再也沒能下的了床。晚膳都是祁林送進來的,再由李釋一口一口給他喂下去。

如此看來,他也頗有幾分從此君王不早朝的功力。

入了夜掌了燈,又一場淋漓過後,蘇岑靠在李釋胸前小口喘氣,仰頭看著李釋燈影下的輪廓,心道這人生得確實好看,眉目英挺輪廓深邃,不笑的時候生人勿近,一旦笑起來就像醉人的清酒,將人溺在其中。

李釋捉住那只不安分的手放在燭光下打量,一道淺淺的疤痕不同於手心紋路,邊緣粗糙,微微向上凸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