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波曼茲的故事

碎嘴:

茉莉的尖叫聲幾乎震碎窗戶,激蕩門板。“波曼茲!你給我下來!現在就給我下來,聽見沒?”

波曼茲嘆了口氣。居然連五分鐘的清靜都不給。結婚究竟是為了什麽?所有的男人,為什麽非結婚不可?到頭來,你的余生步履維艱,對別人俯首聽命,自己想做的事情卻一件都做不了。

“波曼茲!”

“這就來,見鬼!這女人要不是我在旁邊拉她的手,甚至連擤鼻涕都不會。”他輕聲又抱怨了一句。他習慣了這種低聲下氣。畢竟,他有情緒須要發泄,須要保持克制。就這樣,他妥協了,一如既往。

他步履沉重地走下樓梯,每一次邁步,都像是惱怒生氣。他一邊走,一邊在心裏自嘲:你知道的,歲數越大,越會看什麽都看不順眼。

“你想怎麽著呢?你人在哪兒呢?”

“店子裏頭。”她的聲音有些不對勁兒。他覺得是一種壓抑的興奮,於是小心翼翼地進到店裏。

“驚喜!”

他的世界一下子敞亮起來。牢騷之情一掃而空。“小斯!”他急匆匆地將兒子一擁入懷,用力之猛甚至都快弄疼他了。“你這就過來啦?還以為下星期才能見上你呢!”

“我提前動身了。爹,你越來越敦實了。”斯坦西爾張開雙臂,將茉莉也納入進兩人的擁抱。

“還記得你母親的手藝嗎?那時日子過得有滋有味。我們三餐不愁。托卡也……”他似乎瞥眼看到了一個醜陋猥瑣的暗影。“你過得怎麽樣?後退一步。讓我好好瞧瞧。和當初離開時一個樣,還像個男孩。”

茉莉接過話茬。“你就沒發現他越長越帥了?都這麽高了,身子也很健康。衣服還這麽漂亮。”說完又一臉關切,“你沒有摻和進旁門左道吧?”

“媽媽!我一個初級講師,能有多大能耐?”他和父親對視了一眼,笑了一笑,似乎在說“媽媽還是老樣子”。

斯坦西爾比父親高四英寸,正值二十來歲的年紀,身體透著一股與其職業不相匹配的健美。波曼茲心想,他兒子更像一個冒險家,而不是一個潛在的大學教師。當然,時過境遷了,距離他自己的那段大學時光已經過去了很久很久。也許現在的標準已經變了。

他又想起那些歡聲笑語、那些戲謔玩笑,想起他曾有整個無眠的夜晚,為了萬物之理而嚴肅認真地論辯不休,還曾讓這個小頑童咬過一口。過去那個才思敏捷、年輕狡猾的波曼茲哪兒去了?仿佛一個看不見的心靈守衛默不作聲地在他腦後挖了一個墳墓,將他填了進去,於是他便躺在裏頭白日做夢,漸漸蛻變成為一個禿頭謝頂、下巴垂肉、大腹便便的老者……他們偷走了我們的過去,讓我們不復年輕,但是我們的孩子……

“好了,快說說。講一講你的學習。”不要再顧影自憐了,波曼茲,你這個老傻瓜。“整整四年,你寄信過來,就寫些洗熨衣服啦,在海豚灣參加辯論會的情形。海豚灣大概在木槳城附近吧。在我死之前,真想看一看海。我還從沒看過呢。”老傻瓜。難不成白日做夢就是你最大的本事啦?如果你大言不慚地說,自己的青春還未凋零,你看他們會不會笑話你?

“他老了,腦袋瓜又不正常了。”茉莉抱怨。

“你說誰老了?”波曼茲厲聲打斷。

“爹。媽。別吵了。我才剛回來呢。”

波曼茲忍氣吞聲。“他說的對。和平。停火。休戰。你是裁判,小斯。兩匹像我們這樣老掉牙的戰馬聽憑發落。”

茉莉說道:“你還沒下樓的時候,小斯答應說要告訴我一個驚喜。”

“嗯哼?”波曼茲問。

“我訂婚了。就要娶老婆了。”

這究竟怎麽一回事?他可是我的兒子,我的心肝寶貝。上個星期,我還在幫他換尿布……時間,你這不能用語言形容的刺客,我感覺到了你冰涼的呼吸。我聽見你那包鐵的馬蹄聲……

“哼。年輕的傻瓜。不好意思。跟我們說說她,反正其他的你也不會跟我們說。”

“那都怪我插不進嘴。”

“波曼茲,你安靜些。現在說吧,小斯。”

“也許你們也知道個大概。是托卡的妹妹,葛羅莉。”

波曼茲的肚子仿佛一下子垂到了腳底。托卡的妹妹……托卡,那個疑似召亡師。

“你又怎麽啦,老爹?”

“托卡的妹妹,呃?對他們家,你都了解多少?”

“他們又出什麽問題了?”

“我又沒說有問題。我只是問,你了解他們多少?”

“別的不論,足夠讓我知道,我非葛羅莉不娶,也足夠讓我明白,托卡是我的摯友。”

“那如果他們是召亡師呢?”

門店裏霎時間一片死寂。波曼茲死死盯著自己的兒子。斯坦西爾也毫無懼色地對視父親。有兩次,他想做出回應,但都在最後一刻改了主意。空氣中凝聚著千鈞一發的緊張氣氛。“老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