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塔利省:短兵相接

我將刀尖插入酒館的地板裏,這會兒,我累得實在不行了,彎著腰在煙霧中有氣無力地咳嗽著。我踉蹌著找了張翻轉過來的桌子,軟綿綿地靠在上面。火勢開始蔓延,這次肯定在劫難逃,除非火能自己熄滅……

老艾走過房間,一把抱住我。“你受傷了嗎,碎嘴?要我去找獨眼嗎?”

“沒呢。只是沒勁了。老艾,之前我一直擔心會掛,以為自己死定了。”

老艾扶起一張椅子,讓我坐下。他是我最親近的朋友,身材頎長,練就了一副結實的身板,他的喜怒哀樂很少溢於言表。他左邊的袖子被鮮血染紅了。我想站起來。“坐,”他用命令似的口吻說,“口袋可以搞定的。”

口袋是我的跟班,一個二十三歲的小夥子,傭兵團的核心成員跟我都是同一個時代的人,現在正逐漸老化。老艾已經五十多歲了。團長和副團長也是五十歲上下的年紀,我四十好幾了。“都幹掉了?”

“差不多。”老艾坐在另一張椅子上。“獨眼、地精和沉默去追那些逃走的家夥了。”他淡淡地說,“第一戰就差不多幹掉塔利省一半的叛軍。”

“咱們是老了。”有人將俘虜押了進來,也許他們當中有大官,能從他們嘴裏套出一些有用的情報。“這些事情交給年輕人去辦就行了。”

“他們搞不定的。”他盯著空蕩蕩的地方,像是看著一件年代久遠、相隔萬裏的東西。

“出事了嗎?”

他搖搖頭,遂而又自我否定道:“碎嘴,咱們這是在幹什麽,什麽時候才是個頭啊?”

我等在那裏,可他並沒有說下去了。老艾平常不喜歡說話,更別說表露自己的感情了。我用胳膊肘輕輕地推了推他。“你什麽意思?”

“獵殺叛軍這档子事永遠都沒個盡頭。當年我們在綠玉城為執政官效力時,就在追殺異己分子。甚至在綠玉城之前就開始了……整整三十六年,我們幹的都是同樣的事。我從來不知道自己做的事到底是不是對的。現在這種感覺最強烈。”

老艾像是把藏在心裏八年的秘密一股腦說了出來。“我們無力改變什麽。如果我們突然撒手不幹了,夫人準不會放過我們。”

為夫人效力倒也沒什麽不妥。盡管手頭上的任務都是燙手山芋,但也從來沒幹過見不得人的勾當,那種事情都是由正規軍去做。當然,有時候會搞個突然襲擊什麽的。偶爾來場大屠殺也不會心慈手軟。但傭兵團從來不會在背地裏打黑槍,都是明地裏的軍事行動。我們從來不會濫施暴行,團長也不會允許我們這麽做。

“碎嘴,這跟道德扯不上關系。打仗有什麽道義可講的。弱肉強食而已。不,我就是覺得累了。”

“不想幹了嗎?”

“早該金盆洗手了。我想找份別的活兒。找個自己會的活兒就成,可我發現除了打仗,別的什麽都幹不了。”

“你仗打得不錯。”這樣的話安慰不了老艾,可我一時也不曉得說什麽好。

這時團長拖曳著虎背熊腰的身軀進來了,冰冷的目光掃了一眼廝殺過後的狼藉。他走了過來。“敵人的傷亡怎麽樣,碎嘴?”

“還沒算出來,我估摸他們的指揮系統應該遭受重創了。

他點點頭。“你受傷了嗎?”

“只是累壞了。身心俱疲。我很久沒這麽害怕過了。”

他將一張桌子扶正,拖了把椅子過來,拿出一張地圖。副團長也來了。後來,蜜糖把梅德勒帶了過來。也不知道酒館的老板是怎麽撿回一條命的。“我們的朋友有份名單給你,碎嘴。”我把紙攤開,把梅德勒說的名字勾掉。傭兵團的軍官已經叫俘虜去挖墳了。我閑來無事,忍不住想知道他們是否知道那些墓穴是為他們自己準備的。夫人不會繞過一個叛軍,除非他有資格加入夫人的隊伍。我們把梅德勒招募了,還編了個故事,解釋他是如何活下來的,然後把所有知道內情的人都殺了。蜜糖倒是大方,把屍體從他的井裏弄了出來。

沉默也回來了,一同回來的還有地精和獨眼,這兩個小個子法師打起了嘴仗,在那兒互相挖苦。跟平日裏一樣,我也不記得他們是為了什麽吵起來。反正也沒什麽要緊的。他們都一把年紀了,還老鬥嘴。

團長沒好氣地看了他們一眼,問副團長道:“是心城還是書城?”心城和書城是塔利省僅有的兩座繁華城市。心城的國王跟夫人是盟友。兩年前私語殺了以前的國王,正是夫人一手將他扶上王位的。不過,他的臣民對這個國王一點也不感冒。我估摸要是他想造反,夫人準會把他除掉。

地精生了火。清晨的空氣凜冽刺骨。他跪在火堆前暖手。

獨眼在梅德勒的櫃台後面搗鼓了半天,居然被他發現一罐原封未動的啤酒,一口氣喝了個底兒朝天,末了揩了揩臉,掃了一眼房間,沖我眨眨眼。“開始吧。”我嘟囔一聲。團長擡頭看了看。“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