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惡的教士 The Evil Clergyman

本文寫於1933年,它並非是個完整的故事,而是一封寄給朋友伯納德·德懷爾的信裏的一部分節選。洛夫克拉夫特在信中稱這是一個自己曾做過的夢。他曾於1919年在自己的筆記本裏記錄了一些相似的念頭:“對鏡子的恐懼——夢的記憶,各種景象不斷交替,直到在水中或鏡中驚詫地看到自己恐怖的容貌。”在洛夫克拉夫特死後,德懷爾將這部分節選投給了《詭麗幻譚》,並以《邪惡的教士》為篇名最終發表在了1939年4月刊上。

一個衣著樸素、蓄著鐵青色胡子、神情嚴肅、看起來非常聰明的男人,將我領進了一間小閣樓裏。他對我說:

“是的,他以前住在這裏——但我建議你什麽也別做。好奇心讓你缺乏責任感。我們從來都不會在晚上來這裏。而且我們之所以這麽做完全是因為這是他的遺願。你知道他做過什麽事情。那個可惡的團體最終還是接管了,我們不知道他被埋在什麽地方。法律或者其他任何東西都不能夠幹涉那個團體。

“我希望你不要在這裏待到天黑。此外,我求你不要去碰桌子上的那個東西——就是那個看著像是火柴盒的東西。我們不知道那是什麽,但我們懷疑那東西與他所做的事情有些關系。我們甚至都不去正眼看它。”

過了一會兒,那個男人離開了,將我一個人留在閣樓裏。閣樓裏非常昏暗,滿是灰塵,只擺設了最簡單的家具,但它仍給人一種非常整潔的感覺,說明之前的住戶並不是貧民窟裏的粗人。房間裏有幾個書架,上面擺滿了神學書籍與古代經典。另一個書箱裏則存放著有關魔法的著作——像是帕拉塞爾蘇斯,艾爾伯圖斯·麥格努斯,特裏特米烏斯,三重偉大者赫耳墨斯,勃魯斯,等等,還有一些冊子是用其他古怪字母符號書寫的,我看不懂它們的標題。陳設非常樸素。房間裏有一扇門,但門後只有個壁櫥。唯一的出口是個地上的孔洞,孔洞後面連著一條粗糙陡峭的樓梯。墻上的窗戶是牛眼式的,黑色的橡木橫梁看起來古老得不可思議。很顯然,這是一座屬於舊時代的房子。我似乎知道自己在哪裏,但卻回憶不起當時腦裏知道的內容。這座小鎮顯然不是倫敦。我覺得是一座很小的海港。

桌子上的那個小東西讓我覺得非常著迷。我似乎知道該做些什麽,因為我從口袋裏拿出了一個袖珍電筒——或者至少看起來像是袖珍電筒的東西,緊張地測試著它的閃光。電筒的光線不是白色的,而是紫色的,而且不太像是真正的光線,更有些像是某種爆發的放射線。我記得自己並沒有把它當作普通的手電筒——事實上,我還有一支普通的手電筒就放在另一個口袋裏。

天色漸漸暗了,透過牛眼窗望出去,外面古老的屋頂與煙囪帽看起來頗為古怪。最後,我鼓起了勇氣,用一本書將桌子上的那個小東西支撐了起來——然後打開了發射奇怪紫色光線的電筒,光照在了那個東西上面。此時光芒似乎不再是連續的光線了,更像是細雨或者由紫色微小粒子組成的雹子。當那些粒子擊中那個奇怪物件中心如同玻璃般的表面時,它們似乎發出了一種噼噼啪啪的噪音,聽起來就像是電火花穿過真空管時發出的聲響。暗色的玻璃表面顯現出了一種粉紅色的光亮,然後它的中心似乎形成了一個模糊的白色形狀。接著,我發現自己並非獨自一人待在房間裏——於是我將那個發出射線的東西放回了自己的口袋。

但新來的人並沒有說話——在緊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裏我也沒有聽到任何聲音。整件事情就像是從非常遙遠的地方透過薄霧觀看一場模糊的啞劇——但另一方面,那個新來的人與所有隨後出現的人卻又變得越來越大,越來越近,就好像由於某些反常的幾何學原理,他們既在近處又在遠方。

新來的人是個膚色黝黑,身材纖瘦的男人。他有著中等的個頭,穿著聖公會的教士袍,看起來大約三十歲,有著泛黃的橄欖色皮膚與頗為英俊的面容,但額頭卻高得有點兒異樣。一頭黑發打理得非常整潔,胡子也刮得很幹凈,但青色的下巴說明他的胡子長得非常茂密。他戴著一副有純鋼鏡腿的無框眼鏡。這個男人的身材與面容的下半部分與我見過的其他教士沒有什麽兩樣,但他有著非常高的額頭,而且額頭的膚色更黑,讓他看起來更加聰明——同時也讓他的面相隱約有點兒邪惡。當時——在一盞微弱油燈的光亮裏——他看起來很緊張,在我意識到這一點之前,他就將自己所有的魔法書都扔進了房間窗戶那側的一座我之前完全沒有注意到的壁爐裏(那地方的墻壁傾斜得非常厲害)。火焰貪婪地吞噬了那些書籍——當毀滅一切的力量逐漸吞噬掉那些寫滿了奇怪象形文字的書頁與滿是蟲蛀的裝幀時,火焰躍動著轉變成了奇怪的顏色,並且散發出可怕得難以用語言形容的氣味。突然我看見還有其他人也在房間裏——那是一群神情嚴肅,身穿教士服飾的人,其中一個人還穿戴著主教的聖帶和馬褲。雖然我什麽也聽不見,但我看見他們給最初出現在房間裏的人帶來一個非常重要的決定。這些人似乎既害怕又仇恨那個最初出現在房間裏的人,而那個人也對他們抱有同樣的感覺。他臉上的表情很冷酷,但我看見他想要抓住一張椅子的椅背時右手卻在不停地顫抖。主教指了指空箱子與壁爐(這時候壁爐裏的火已經熄滅了,只留下一堆無法辨認的焦黑殘余),似乎顯現出一種奇怪的憎惡神情。這時,最先出現的那個人露出了一個扭曲的微笑,同時伸出左手要去抓桌子上的那個小東西。所有人似乎都很害怕。那些教士開始一個接一個地穿過地板上的活板門,走下陡峭的樓梯,並且在離開時轉過身去做出了一些威脅的手勢。那個主教是最後一個離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