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氣 Cool Air(第4/5頁)

然後,到了十月中旬,最為恐怖的事情出乎意料地突然降臨了。一天晚上,大約十一點的時候,制冷機的泵突然發生了故障,於是在三個小時內,利用壓縮氨氣制冷的過程完全停頓了下來。穆茲醫生重重地敲打著地板召我立刻上來。而我只能在他用一種幹枯並空洞得難以言述的聲音大聲詛咒時,絕望地試圖修理好泵損壞的地方。然而,我半吊子的努力卻毫無用處;直到我從鄰近的一家通宵營業的車庫裏領來一位技工時,我們才得知等到早上能弄到一個新的活塞前什麽事情也幹不了。那位垂死的隱士所爆發出的狂怒與恐懼迅速擴張到了怪異離奇的程度,就仿佛要將他即將倒下的軀體撕得粉碎。後來一陣痙攣令他飛快地捂住自己的眼睛,沖進了浴室裏。當他再次摸索著走出來時,臉上已經緊緊地纏上了繃帶,而我再也沒有看見過他的眼睛。

公寓房間裏的寒意開始明顯地逐漸褪去。等到早晨五點的時候,醫生退到了浴室裏,命令我為他找來所有能在通宵營業的藥店與自助餐廳弄來的冰塊。當我每次氣餒地從外面折返回來,將收獲的戰利品放在緊閉的浴室門前時,總能聽到浴室裏傳來無休止的潑濺聲,以及一個含混的聲音在嘶啞地咆哮說:“我要更多——更多!”最終,溫暖的白晝到來了,商店也一個個開始營業。我讓伊斯特堡在我尋找一個泵用活塞時幫忙搜羅更多的冰塊,或者在我尋找冰塊的時候去找一個活塞來。可是由於他母親的命令,他完全拒絕了我的請求。

最後,為了騰出時間去努力尋找一個泵用活塞,並雇傭能幹的技工來裝好它,我只得找了一個我路過十八號大道轉角前往小商店為病人尋找冰塊時遇到的衣衫襤褸的流浪漢來繼續我手頭的工作。我一輪又一輪撥打徒勞無用的電話,面紅耳赤地詢問過一個又一個地方,搭乘地鐵和汽車四處奔走。而當自己意識到時間就在這些餓著肚子、氣喘籲籲的工作間悄悄溜走時,我幾乎變得和生病的隱士一樣怒不可遏。大約中午的時候,我在遠離市中心的地方找到了一家合適的日用品商店。然後等到大約下午一點半的時候,我帶著所有必需的設備和兩名強壯老練的技工回到了我租住的公寓前。我覺得我已經盡力了,只希望一切還來得及。

然而黑暗的恐怖已然先我一步。公寓已經陷入了大騷亂,在人們畏怯地喋喋不休中,我聽見有人壓低聲音不停地禱告。空氣裏飄蕩著惡魔般的氣味,當房客們發現這臭味是從醫生那緊閉著的門下方散發出來時,他們開始撚著手裏的念珠埋頭祈禱。我雇傭的那個流浪漢似乎在他第二趟將冰送過來後就尖叫著發瘋一般地跑了出去;這也許僅僅是他過於好奇的結果。當然,他並沒有鎖上自己身後的門;但現在這門卻似乎已經被人從裏面拴死了。除了一種緩慢、無法形容的模糊水滴聲外,門裏再沒有其他任何聲音傳來。

盡管我靈魂深處仍被恐懼噬咬著,但在簡短地與房東太太以及兩名技工商量過後,我建議撞開大門;不過房東太太在門外通過細線用某種方法扭開了門後的鑰匙。在走進那扇門前,我們打開了那一層樓其他所有房間的門,並把所有的窗戶都推到了頂端。然後,我們用手帕捂著鼻子,顫抖著進入了南面那間被午後溫暖的太陽所照亮的被詛咒的房間。

一條暗色、帶有黏液的痕跡從打開著的浴室門後延伸出來,一直延伸到大廳的門前,然後又折返回了桌子那邊,最後在那裏匯聚下一小攤可怖的黏液。一只可怕的手曾用鉛筆盲目地在一張被嚴重弄汙的紙張上潦草地寫過什麽東西,正是這些潦草筆記匆忙地敘述了最後的遺言。然後,那條痕跡延伸到了長椅上,最後以一種難以言述的方式結束了。

至於長椅上的東西,或者說長椅上曾有過什麽東西,我實在不敢再提。房東太太和兩名技工瘋了一般狂奔出這個讓人毛骨悚然的地方,沖向最近的警察局喋喋不休地講述著他們那語無倫次的故事;而我則根據那張黏糊、臟汙的紙上所寫的內容猜測出了事情經過。接著,我劃燃了一根火柴將它燒成了灰燼。在午後金黃的陽光中,伴著下方十四號大街上汽車與卡車傳來的喧鬧聲,那些令人作嘔的文字所記載的內容幾乎讓人無從相信,然而我承認,在當時我的確相信了那上面的一切。至於現在,我自己是否仍會相信它們,我已經完全不知道了。那是一些最好不要再去妄加揣測的東西,我只能說,我痛恨再聞到氨氣的氣味,而一遇到明顯的寒冷氣流就幾乎會昏厥過去。

那惡臭的潦草筆記上寫著:“到此為止了,沒有冰塊了——那個人看了一眼,然後跑掉了。每分鐘都在變得更暖和,血肉已經無法再維持下去。我想你知道——我說過的,意志與神經系統還有保存完好的身體能夠在器官停止工作後仍繼續運作。這是個好理論,卻不能一直持續下去。我沒有預見到會發生逐漸的惡化。托裏斯醫生知道這件事,但那次驚嚇殺死了他。他沒有辦法忍受那些他必須要做的事情——當他留意到我的信,並將我帶回來時,他必須在一個黑暗而奇怪的地方找到我。可是器官永遠也無法再工作了。事情必須要按我這樣來做——人為地保存好一切——你是知道的,十八年前的那個時候,我就已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