墻中鼠 The Rats in the Walls

這篇故事寫於1923年8月至9月,是洛夫克拉夫特寫作生涯中最偉大的作品之一。小說受到了薩賓·巴林—古爾德(S.Baring-Gould,1834—1924)的《中世紀怪奇傳說》(Curious Myths of the Middle Ages ,1866)和菲奧娜·麥克勞德(Fiona Macleod,1855—1905)的《食罪者》(The Sin-Eater ,1895)中一些段落的啟發,可以算是洛夫克拉夫特作品中關於遺傳性退化主題的巔峰之作。洛夫克拉夫特將這篇小說投稿給《大船》雜志,後卻因“太過可怕”而被拒絕發表,最後發表於《詭麗幻譚》1924年3月刊上。

1923年7月16日,等最後一個工人也完成了他手上的工作後,我搬進了艾格塞姆修道院。重建修道院是一項宏大而艱巨的任務,這座荒棄的建築群除了空殼一樣的廢墟之外,幾乎什麽也沒有留下來,但這裏曾是我祖先的居所,因此我不計一切代價完成了這項任務。自詹姆斯一世統治以來,這個地方就再也沒人住過了,當時發生了一樁十分可怕的慘案,房屋的主人,他的五個孩子,還有幾個仆人都被殺死了。這場慘案的很多問題都無法解釋,在一片猜疑與恐懼的陰霾之下,主人的第三個兒子被推了出來,他就是我的直系祖先,也是這個為人深惡痛絕的家族裏唯一的幸存者。由於唯一的繼承人被指責是殺人犯,這片房地產就歸屬國王所有了。被告人既沒有嘗試為自己開脫罪責,也沒有想辦法拿回自己的財產。他因為某些事情而深感恐懼,這種恐懼遠遠不是來自良心的譴責或法律的制裁帶來的影響能夠相比的。他只表達了一個瘋狂的心願,希望自己從此再也不要看見這座古老的建築,並將其徹底忘記。沃爾特·德·拉波爾,也是第十一世伊克姆男爵,他逃到了弗吉尼亞,在那裏組建了家庭。到了下個世紀時,他們一家已經以德拉普爾這個姓氏為人所知了。

艾格塞姆修道院後來也曾分配給諾裏斯家族,但卻一直無人居住。它獨特的組合建築風格吸引人們做過不少研究,幾棟哥特式塔樓坐落在一個薩克遜式或羅馬式建築之上,而在此之下又是一種樣式更早的底部建築,或者是幾種不同早期樣式的混合體——如果傳說所言屬實的話,這些樣式裏有羅馬式,甚至也有德魯伊式或本土的威爾士風格。修道院的底部建築可以說是獨一無二,它的一側和懸崖堅硬的石灰巖連成一體。修道院就建在懸崖邊緣上,向下可以俯瞰安徹斯特村向西三英裏外一個荒無人煙的山谷。建築師和古文物研究者都喜歡到這座來自遺忘歲月的古怪遺跡進行考察,但鄉下的人們卻憎惡它。他們打從幾百年前我的祖先們還居住此地時,就已經憎惡這座建築了。而且他們現在也仍然憎惡它,任由它被廢棄在那裏,長滿了苔蘚和黴菌。在我知道自己出身於一個被詛咒的家族之前,我從未踏足過安徹斯特。這個星期,工人們已經炸毀了艾格塞姆修道院,正忙於抹去其底部建築遺留的痕跡。

一直以來,我只了解祖輩們的一些簡單情況,也知道我的第一位美國祖先抵達殖民地時正身陷重重疑雲之中這一事實。至於事情發生的詳細經過,由於德拉普爾家族對此一直閉口不談,我也就無從知曉。與我們的種植園主鄰居不同的是,我們很少向人誇耀參與過十字軍東征的祖先,或是中世紀和文藝復興時期家族裏出過的那些英雄。我們家族也沒有什麽世代相傳的傳統,只除了一封密信裏記載的內容,那是在南北戰爭之前,每一代的大家主都會把一個密封的信封交給自己的長子,並囑咐在大家主死後才能打開。我們所珍視的只有家族移民美國後獲得的榮譽,這是一個十分自豪且值得尊敬,但也有些保守、不善交際的弗吉尼亞家族的榮譽。

南北戰爭期間,我們家族運數殆盡。一場大火燒毀了我們位於詹姆斯河河畔的家園卡法克斯,這徹底改變了我們家族的生存境況。我的祖父當時年事已高,在那場肆虐的大火中亡故了,隨他一同逝去的,還有將我們所有人與家族的過去束縛在一起的那個信封。直到今天,我還能記起自己七歲時親眼目睹的那場大火,聯邦士兵們的呼喊聲,婦女們的尖叫聲,還有黑人發出的哀嚎聲和祈禱聲也猶然在耳。我的父親當時正在軍中參與保衛裏士滿的戰鬥,母親和我經過許多手續才得以穿過戰線與他匯合。戰爭結束後,我們全家都搬去了北方,我的母親就出身北方。在那裏,我長大成人,又進入中年,最終變成了一個坐擁大量財產、冷漠固執的美國佬。父親和我都不知道我們家祖傳的那個信封裏裝了些什麽,在我逐步融入馬薩諸塞州沉悶的商業生活後,我就明顯對潛藏在家族歷史深處的秘密全然失去了興趣。要是我對秘密的本質早有察覺,我定會高高興興地任由艾格塞姆修道院繼續與苔蘚、蝙蝠和蜘蛛網作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