潛伏的恐懼 The Lurking Fear

和《赫伯特·韋斯特——屍體復生者》一樣,這篇故事也是《自釀》雜志委托洛夫克拉夫特而創作的,於1923年1月到4月間在雜志上連載。洛夫克拉夫特在1922年11月寫下了這個故事,雖然故事每一段結尾都被要求加上一個“高潮”,洛夫克拉夫特還是成功創作出了一篇比《赫伯特·韋斯特——屍體復生者》更加渾然一體的故事。這篇故事將背景設在卡茨基爾,是對《翻越睡夢之墻》一文的回應;故事主題有關遺傳性退化,使人想起他此前創作的《關於已故的亞瑟·傑明及其家族的事實》,並由此可以期待會有《墻中鼠》這樣的作品問世。

故事最初寫於1922年11月中旬至1922年11月末,在《自釀》出版後,1928年6月於《詭麗幻譚》再次發表。

I 煙囪上的影子

在一個雷聲滾滾的夜晚,我前往風暴山山頂廢棄的公館,去尋找潛伏其中的恐懼。那時我雖然熱衷於怪誕與可怕的事物,事業也由此被引向一連串對罕見於文獻與生活中的恐怖事物的探索,但還沒有因為這份熱愛就魯莽行事,故而此行我並非孤身一人。出發前,我召來兩個忠誠又強壯的男人與我同行。在我駭人的探險活動中,他們與我合作已久,確屬不二人選。

一個月前,死亡曾如噩夢般潛入村子裏。這場妖異的恐慌發生後,一直有記者在此徘徊不去。為了不驚動他們,我們是從村子裏偷偷出發的。此後,我曾想過,他們或許能夠幫到我,但我當時並不想讓他們一起來。上帝啊,我若是讓他們一同進行那次探查該有多好,這樣也許我就不用獨守秘密這麽久了。我之所以獨守秘密不說,是害怕世人以為我瘋了,即或不是以為我瘋了,那事物的邪惡暗示也足以令聽聞它的世人發瘋了。現在無論如何我都打算把它講出來,以免思想的負累將我變成一個瘋子,我真希望我從來沒有隱瞞過它。因為我,只有我,才知道到底是什麽樣的恐懼潛伏在那座幽靈一樣的荒山上。

我們開著一輛小汽車,在原始森林和山地間行駛了幾英裏,直到被一處林木茂密的上坡擋住前路。由於是在夜裏,又沒有平時會在附近成群出現的調查者,這一帶令人感到兇險異常。我們顧不上使用燈光可能引起他人注意,經常忍不住用乙炔頭燈來照明。夜色之下,這裏的景象透出一種病態,而且我確信,就算我不知道有恐怖的事物在此潛伏,也會注意到這種病態。野生動物在這兒是一個也見不到的——它們都很聰明,知道死亡就在近處窺伺。那些被雷電劈傷的古樹看起來異樣得碩大扭曲,其他草木則異樣得繁茂狂熱。在野草叢生、坑坑窪窪滿是雷擊石的大地上,隆起了一座座詭異的土堆與小丘,像是膨脹到了巨大比例的蛇與死人骷髏。

恐懼在風暴山已經潛伏了一個多世紀。那場大災難使這片地區首次成為萬眾矚目之地,我就是從報紙上讀到了相關報道。這地方是一塊偏遠孤寂的高地,坐落在卡茨基爾曾被荷蘭文明短暫滲透過的那片地區。荷蘭文明未能在此留下多少痕跡便消退了,只在身後剩下幾棟荒廢的公館和一群墮落的棚戶居民,他們可憐的小村子散落在幾處孤零零的山坡上。在州警設立之前,極少會有正常人到訪此地。即使是現在,也罕見州警到此巡邏。恐懼可以說是鄰近村莊間流傳的一項古老傳統。這些可憐的混血雜種有時會離開自己居住的山谷,用手編籃子去換取一些生活必需品,因為他們不懂得怎樣制作,也不懂打獵和養殖。在他們的簡單交談中,恐懼就是核心話題。

潛伏的恐懼盤踞在廢棄的馬登斯公館中,人們對這座公館避之不及。公館位於風暴山山頂。這座山山勢雖高,卻是緩緩升起,由於時常受到雷雨侵襲,便得了“風暴山”這個名字。一百多年來,這棟古老的、林木環伺的石頭房子,一直是那些狂野得令人難以置信又極端可怕的故事的主題。故事講述了一種會在夏季出沒,天羅地網般無聲潛入的死亡。住在棚戶裏的人一面抽泣,一面仍執著地講述惡魔會在夜幕降臨後抓捕孤身旅人的故事。惡魔不是把旅人擄走,就是把他們啃咬得只剩下殘缺不全的肢體。人們有時也會竊竊私語,說有血跡一路延伸到了遠處的公館。有人說,是雷聲將潛伏的恐懼從它的居所召喚了出來,另一些人卻說,那雷鳴本身就是它的聲音。

在這片邊遠蠻荒的林區之外,沒有人相信過這些彼此不同又互相矛盾的故事,這些故事用不合邏輯、荒誕不經的語言描述了一個無人窺見過全貌的魔鬼。但是對於馬登斯公館鬧鬼這件事,當地所有的農夫和村民都深信不疑。在棚戶居民講述的一些格外生動形象的故事傳出去後,有些調查者也曾到那棟建築中去一探究竟,卻什麽鬧鬼的證據也沒有發現,但當地歷史卻不容人們對此有所懷疑。祖母們一代又一代講述著關於馬登斯幽靈的怪誕傳說,關於馬登斯家族本身、關於他們家族古怪的異色瞳遺傳、關於它有悖人倫的漫長歷史,還有使它受到詛咒的那場謀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