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臭蟲 Old Bugs

本文寫於1919年6月,是洛夫克拉夫特的玩笑之作。1 9 59年出版《畏避之屋與其他片段》一書時,第一次正式發表了這篇作品。創作此文時,洛夫克拉夫特的一位朋友聲稱想在禁酒令生效前嘗嘗酒精的味道,作為一個滴酒不沾的禁酒主義者,洛夫克拉夫特即興創作了此文向朋友表達了自己的態度。文中的人物都是洛夫克拉夫特這位朋友的熟人。

希恩的彈子房坐落在芝加哥牲畜圍場中心的一條偏僻小巷裏。它可不是個好地方。那兒的空氣裏充斥著一千種味道,就跟柯勒律治印象中的科隆似的。太陽那飽含凈化力量的光芒很少光顧這裏。無數人形動物在這裏晝夜出沒。廉價雪茄與香煙制造的刺鼻煙霧從他們粗糙的嘴唇裏飄搖漫出,與氣味混雜的空氣爭奪地盤。但希恩保存下來的東西依舊很受歡迎,這也是有道理的——如果有人願意費力氣去分辨環繞在這裏的混合臭味,他就能輕易地發現其中的原因。除了煙霧和叫人作嘔的狹窄外,這裏還彌漫著一種香味。在過去,全國各地都很熟悉這種氣味,但現在仁慈的政府頒布了一條法令,英明地將它驅逐進了生活的偏僻角落——這種氣味代表了又壞又夠勁兒的威士忌——在如今這美好的1950年,它已經是一種珍貴的禁果了。

在芝加哥的地下酒精毒品交易網裏,希恩是公認的中心。像他這樣的人有著某種體面的地位,就連那些在當地管事的邋遢官員在面對他時也會表現得客氣一些;但這事在不久前有了例外,有個家夥沒有理會他的體面地位——這人和希恩一樣肮臟齷齪,但卻沒他那麽重要。人們管這個家夥叫做“老臭蟲”。他簡直就是這個聲名狼藉的地方裏最聲名狼藉的家夥。許多人都在猜測他過去是個什麽人,因為在喝醉之後,他說話的方式和措辭會讓人覺得有些驚奇;不過,他如今是個什麽人,倒不那麽難猜——因為“老臭蟲”完美地代表了那些被稱為“流浪漢”或者“破產佬”的可憐蟲。沒人知道他是從哪裏來的。大家只知道有天晚上,他瘋了似的沖進了希恩的地盤,滿嘴白沫地嚷嚷著索要威士忌和大麻,為了拿到貨,他答應做些零工來償還,從那以後,他就一直在彈子房裏閑逛。他靠著擦洗地板,清潔痰盂和酒杯,以及其他一百多項繁重的雜活來換取酒精和毒品——這些都是保證他神志清醒,並且繼續生活下去的必需品。

他不怎麽說話,就算說話也大都是些底層社會裏的尋常黑話;不過,偶爾在灌下特別多的威士忌並被酒精徹底點燃後,老臭蟲會突然吐出一連串沒人聽得懂的復雜詞語以及一些零零散散的響亮詩句和散文——因此,許多常客覺得這個家夥曾經經歷過一些更加美好的日子。有個老主顧——一個來這兒避風頭的銀行債務人——會定期找他聊上幾句;他曾大膽地表示,根據老臭蟲說話時的語氣來推斷,這個家夥最風光的時候可能是個作家,或者是個教授。但只有一條線索能夠確實地揭露老臭蟲的過去——那是一張他經常隨身帶著的褪色照片——照片上有個尊貴又漂亮的年輕姑娘。有時候,他會從自己破破爛爛的口袋裏摸出這張照片,小心翼翼地揭開蓋在它上面的棉紙,一連盯上好幾個小時,就連表情都會變得難以形容的悲傷和溫柔。肖像照上的姑娘可不是那種底層社會的居民能夠結識的類型,那是個有教養的、有品位的上等人,從她三十年前的古雅服飾就能看出。老臭蟲似乎也屬於過去,因為他的服飾難以分辨,似乎是屬於古代特征之前的;他特別高,大約有六英尺,但他佝僂著的肩膀偶爾會讓人忽略這一事實;他有著臟兮兮的白色頭發,頭頂斑斑禿禿的,從來沒有梳過;瘦長的臉上長著皮癬一樣的粗胡渣,而且那胡渣似乎一直保持著豎直的狀態——他從不刮胡子——胡子也從不會長成一團體面的胡須。他過去可能有過一副高貴的模樣,不過可怕的揮霍生活帶來的糟糕影響已經在那張臉上擠滿了褶子。他一度發福得厲害,可能是在中年的時候;可現在卻瘦得嚇人,臉頰還有渾濁的眼睛下垂著的松松垮垮的紫色皮肉。一句話,老臭蟲的模樣可不怎麽讓人愉快。

老臭蟲的脾氣也和他的模樣一樣古怪。大多數時候,他真的就像是個窮困潦倒的可憐蟲——會為了五分硬幣、一瓶威士忌或者一卷大麻做出任何事情——但在極少數時刻,他也會展現出那些對得上自己名字的特質。在這些時刻,他會挺直腰板,凹陷的雙眼裏也會悄悄地亮起某種光彩。他會在舉手投足時展現出罕見的風度,甚至還會有幾分高貴的模樣,就連周圍那些整日泡在酒精裏的家夥也會從他身上嗅到某種高人一等的氣味——當那些酒鬼打算像往常一樣對這個可憐的笑柄與苦力拳打腳踢時,這種驕傲的自我優越感往往會讓他們有所遲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