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十多年以來,與“克蘇魯神話”相關的作品及概念在中國迅速傳播。直到2005年前後,市面上還只能找到寥寥一兩本粗制濫造、印刷惡劣的洛夫克拉夫特小說節譯本,除了奇幻小圈子裏的一部分人之外,也沒有人聽說過“克蘇魯”是什麽;如今,隨著各種譯著的推出,以及克蘇魯神話題材的電腦遊戲、桌面遊戲的助推,對國內的讀者來說,洛夫克拉夫特的小說已經不再陌生,“克蘇魯”三個字雖不能說隨處可見,但也逐漸變得廣為人知。

本書自然也會成為“克蘇魯神話”大廈上的一塊重要磚瓦。洛夫克拉夫特小說的翻譯難度較高,因為譯者不僅要了解“克蘇魯神話”的設定,還要了解洛夫克拉夫特本人的風格、心態,甚至個人經歷;可以說,譯本的出版時間越早,譯者對這兩個方面的了解程度越低。只要對其中任何一個方面不甚明晰,最終的譯作都難說把握了原作的調子,遑論神髓。

幸運的是,在本書的譯者中,竹子和Setarium均在這兩個方面有著非常深厚的積累,這不僅來自筆者對他們的了解,更來自筆者與他們合作中的深刻體會。他們對作品內外的各種典故十分熟稔,其譯文也確實能夠反映洛夫克拉夫特筆下的那個黑暗而虛無的宇宙。

筆者希望借這篇序強調一個概念:洛夫克拉夫特是一位堅定的、有科學精神的唯物主義者,對科學和幻想的熱愛在他身上並行不悖、完美融合,在童年和少年時代,他尤為熱愛天文學,這讓他比同時代人更早地意識到,宇宙的實質冷峻無情,其寬廣和奧秘也許窮盡人類的智慧也無法理解。正如他的那句名言所說:“我所有的作品全部構建於一個最基本的前提之上——人類共有的律法、利益以及情感,在廣闊的宇宙面前,既毫無效力,也毫無意義。”

不要誤以為洛夫克拉夫特擁有一個病態的精神世界,甚至像某些介紹文章中所講的那樣,有意無意地把他想象為巫師一樣的人物。那些作品完全是這個世界的產物,正如他本人所說:“從八歲以後,我就完全不信宗教或任何超自然事物了。”終其一生,洛夫克拉夫特一直嘲笑神秘學,並堅定地反對偽科學。就算作品中必須出現涉及魔法和巫術的部分,他也毫不關心,甚至可以說是漫不經心,他的那些關於“魔法理論”的段落幾乎全都摘自其他恐怖小說,甚至包括《不列顛百科全書》中的相關條目。

洛夫克拉夫特的宇宙是一個機械唯物主義的冰冷宇宙,它遼闊而深邃,人類的感官根本無法認知,理性根本無法理解;洛夫克拉夫特所做的,僅僅是向主人公——向讀者——揭示出這一點。在他筆下,那些神話中的專有名詞、怪物,甚至舊日支配者,並不是嚇唬人的道具,而是類似某種論據——它們的出現只有一個目的,便是讓主人公徹底明白,在這黑暗而虛無的宇宙中,人類文明只是一種轉瞬即逝的假象,日常生活只是一種自欺欺人的幻覺。

但是,與此同時,也應當記住,洛夫克拉夫特還是一位徹底的唯美主義者。雖然他的絕大多數作品都屬於通俗小說,但他一直希望基於純粹的美學標準創作作品。這種唯美主義傾向潛藏在他的筆觸之後,為他的那些恐怖而無可名狀的造物賦予了勾魂攝魄的魅力。在從古至今浩如煙海的恐怖小說中,洛夫克拉夫特的作品顯得獨樹一幟,令眾多讀者傾倒,這應當是重要的原因之一。

本書的選篇一應俱全,既包括《敦威治恐怖事件》《印斯茅斯的陰霾》等重要的名作,也包括《老臭蟲》《甜美的艾門嘉德》等幾乎不為人知的短篇,甚至還收錄了作者幼年時期的習作,可說是全面覆蓋了洛夫克拉夫特小說創作的每一個階段與主題。

尤為值得一提的是,本書收入了《文學中的超自然恐怖》,這篇論文不僅對於理解洛夫克拉夫特的創作理念和思想積累至關重要,同時更在關於恐怖小說的文學理論中擁有不可忽視的地位。只要縱觀這一系列作品,霍華德·菲利普·洛夫克拉夫特這個人物的精神世界無疑就會栩栩如生地出現在讀者眼前。

玖羽

2018年5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