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墟之下 Beneath the Ruins(第3/5頁)

它們之前圍著一條腿,菲洛推測是女人的腿,沒什麽毛。一節骨頭穿出大腿上幹枯萎縮的皮膚,山卡想用匕首切開它,匕首還在旁邊,刀刃在上方透下的光線裏閃爍。九指彎腰撿起:“刀子永遠不嫌多。”

“不嫌多?如果你掉進河裏,被一身鐵器墜得浮不起呢?”

他愣了一下,然後聳聳肩,把匕首小心地放回地面。“你說得對。”

她從腰帶間抽出自己的匕首:“一把刀就夠,只要用得好。”她一刀紮進扁頭後背,開始挖她的箭。“這些到底是啥?”她把箭完好地拔出,用靴子翻過扁頭。扁頭瞪著她,豬一樣的黑眼睛上是低矮扁平的額頭,張開的嘴露出一口血淋淋的大牙齒。“比你還醜,粉佬。”

“這算是表揚嗎?這些是山卡,也叫扁頭,坎迪斯制造的。”

“制造的?”她一用力,第二支箭拔斷了。

“反正巴亞茲這麽說,說是戰爭工具。”

“我以為那個坎迪斯死了。”

“但他的工具活了下來。”

射穿山卡脖子那支箭被屍體倒地的力道壓斷箭頭,用不了了。“怎會有人造出這種東西?”

“你覺得我知道?每年夏天冰雪融化,它們便會漂洋過海,制造出天大的麻煩。”菲洛拔出最後一支箭,箭上沾滿血,但還能用。“我小時候,它們來得越來越頻繁,於是父親派我到群山以南求助……”他打住話頭,“這個說來話長,高山谷地現在肯定是扁頭的天下。”

“有啥關系,”她嘀咕著起身,把兩支好箭小心放回箭袋,“見一個殺一個。”

“哦,殺幾個扁頭容易,麻煩的是殺不完。”他看著三具屍體皺眉,眼神逐漸冷硬似冰。“群山以北什麽都沒了,杳無人煙。”

菲洛不關心那個。“走罷。”

“全入土了。”他好像沒聽見她的話,兀自發出低吼,眉頭越皺越深。

她走到他面前。“你聽見沒?我說走罷。”

“呃?”他茫然地眨眼,一臉陰郁,下頜繃緊,傷疤扭曲。他微微向前傾頭,上方照來的光讓他眼睛隱在陰影中。“好的,走罷。”

菲洛皺眉看著一條血跡從他發間流過生滿胡楂的油膩的臉。他看起來不再是那個她想信任的羅根。

“你不會做什麽奇怪的事吧,嗯,粉佬?你得冷靜冷靜。”

“我很冷靜。”他低聲說。

羅根燥熱難當,臟衣服下皮膚刺癢。他不安、眩暈,腦子裏彌漫著山卡的體臭,簡直無法呼吸。腳下地面仿佛在動,墻壁在眼前打旋。他打個冷戰,抱緊身體,汗水滑下臉龐,滴在腳下石頭上。

菲洛輕聲說了什麽,他聽不懂——聲音在墻壁間回蕩,在腦袋邊旋轉,就是不進耳朵。他點點頭,單手拍拍她,努力跟上。走廊越來越熱,模糊的石墻反射著橙光。他撞到菲洛的背,差點摔倒,靠酸疼的雙膝爬了幾步,氣喘籲籲。

前面是個大洞,中間立著四根細柱,直伸進上方遠處變幻的黑暗。他們身下有燃燒的火焰,許多火焰在羅根刺痛的眼底印下炫目的形跡。煤炭爆裂,吐出煙灰,火星如雨,水桶裏升起嘶鳴的蒸汽,融化的金屬從坩堝中滴下,撒了一地灼熱灰燼。液態金屬在黑石地面上的凹槽中流動,勾勒出紅、黃和熾白線條。

寬廣空間裏盡是山卡,佝僂身影穿行於沸騰的黑暗中。它們在爐火、風箱和坩堝旁像人一樣工作。大概二十只,可能更多。洞內喧囂不已,錘子敲打,鐵砧鏗鏘,金屬碰撞,扁頭互相尖叫嚷嚷。黑架子立在遠處墻邊,堆滿寒光閃閃的武器,在一片激昂火熱的光線中熠熠生輝。

羅根使勁閉眼,再重新睜開,腦袋裏像在撞鐘,手臂悸動,熱浪撲面而來,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興許是到了地獄的熔爐,興許高斯德在城市底下打開了異界大門,而他們懵懵懂懂穿過了它。

他呼吸急促混亂,完全無法控制,每一口都吸進刺激的煙塵和山卡的惡臭。他眼睛鼓脹,喉頭灼熱,吞不下口水。他不知為何抽出了鍛造者的劍,看到橙色火光在赤裸沉暗的金屬上閃耀,右手便死握住劍柄,沒法放開。他盯著那些放出橙黑光芒的扁頭,它們仿佛在搖曳燃燒。他的血管和肌肉緊緊繃起,指節擠得發白。

不是他的手指。

“退回去,”菲洛說著拉他胳膊,“換條路。”

“不。”這聲音落錘般堅決,磨石般粗糲,如利劍從他喉頭刺出。

不是他的聲音。

“站到我後面。”他盡量壓低聲音,抓住菲洛的肩膀,將她拉到後面。

怎可能退回去……

……他嗅到了它們。他仰頭猛吸一口灼熱空氣,腦子裏裝滿它們的惡臭。太棒了,有時,仇恨是最好的武器。血九指仇恨一切,但埋藏最久、紮根最深、最難以自拔的,是對山卡的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