罕見的仁慈 Scant Mercy(第3/6頁)

格洛塔看著嬉皮笑臉的斯提亞人。他在盤算倒戈的最佳時機?盤算讓古爾庫人流多少血,他們的出價才會高過我?那顆毛茸茸的腦袋裏考慮的絕不止是押韻,可惜我們現在離不開他。他瞥瞥維斯布魯克,將軍自個在走道上散步尋思。這位胖朋友既無頭腦也無勇氣堅守哪怕一星期。

一只手放在他肩上,回頭一看是科斯卡。“怎麽?”他叫道。

“喏,”傭兵低聲說,指指湛藍的天空。格洛塔順著手指頭看去,只見天上有個黑點,不算太高,還在持續攀升。那是什麽?鳥?黑點升到頂點,墜落下來。格洛塔猛然意識到那是什麽。石頭。投石機射出的石頭。

石頭越變越大,不斷翻滾,仿佛在水中龜速沉沒,全然的死寂更增添了這一幕的不真實感。格洛塔張大嘴巴看著,所有人都是如此,城上眾人懷著恐怖的預期。沒人說得準石頭最終會砸在哪裏。士兵們開始在走道上慌亂奔跑,氣喘籲籲地尖叫,並扔下武器。

“見鬼。”塞弗拉低聲說,抱頭趴在石走道上。

格洛塔原地不動,死盯著明亮天空中那個黑點。它是為我而來?千鈞巨石,將我砸碎?好個荒唐而又偶然的死法。他自覺嘴角牽起淡淡的笑。

震耳欲聾的巨響中,附近一段城垛粉碎了,掀起如雲塵土,斷裂石材四下橫飛。碎片速度極快,不到十跨外一個兵被一段石頭幹凈利落地砸飛了腦袋,無頭屍搖晃了一會兒,方才雙膝一軟,向後栽下城墻。

石頭穿過城垛最終落在下城,翻滾彈跳著毀壞了大片棚屋,木頭像火柴棍一般被它碾碎,留下一長串毀滅的痕跡。格洛塔眨巴著眼睛,吞了吞口水,仍然耳鳴不已,但好歹能聽見有人叫喊了。奇怪的喊聲。斯提亞口音。科斯卡。

“就這點本事,狗雜碎?老子還活蹦亂跳咧!”

“古爾庫人發起轟炸!”維斯布魯克毫無意義地尖叫著,抱頭蹲到城垛後,完美無瑕的制服雙肩沾上了一線白灰,“投石機瞄得很準!”

“廢話。”格洛塔咕噥。這當口第二塊石頭擊中城墻下部,碎片如雨,人頭大小的石頭紛紛落水。格洛塔腳下的走道因這股沖擊力搖撼不已。

“他們又來了!”科斯卡以最高音量咆哮,“上城墻!上城墻!”

各色人等立刻行動起來:本地人、雇傭兵、聯合王國士兵。他們並肩而立,手執弩箭開始裝填,用各種語言彼此呼喚。科斯卡走在他們中間,不時拍打他們的背,揮舞拳頭叫嚷,笑聲中沒有絲毫畏懼。就一個半瘋的醉鬼而言,他算是優秀的指揮官。

“他娘的!”塞弗拉在格洛塔耳邊嘶叫,“老子不是來當兵的!”

“我也不是。不過看戲總可以。”他跛行到城垛邊,清楚地看見遠處投石機揚起巨臂,塵土飛揚。但這回準頭很差,石頭高飛過頭頂,格洛塔一路目送著它,脖子不由抽痛起來。石頭最終伴著巨響砸在上城城墻附近,濺起大塊碎石落入貧民區。

古爾庫軍陣線後一只巨號吹響,傳來一陣高亢、悸動的隆隆聲,然後是鼓聲,仿佛無數巨獸同時跺腳。“他們來了!”科斯卡咆哮,“弩箭預備!”格洛塔聽見城頭眾人互相傳遞命令,片刻後塔樓垛口便伸出無數上好箭的弩,明晃晃的箭尖在烈日下閃爍。

沿整個前線,古爾庫軍頂著巨大的柳條盾緩步進軍,來勢洶洶,逐步蠶食前方屍橫遍野的無人地帶。他們的士兵像螞蟻般聚集在那些盾牌後面。格洛塔把城垛抓得之緊,以至於手掌生痛,自覺心跳可比古爾庫人的戰鼓。恐懼還是興奮?有區別嗎?我上次感到這種刺激是何時?在議會裏發言時?率領王軍騎兵沖鋒時?在歡呼聲中參加比劍大賽時?

盾牌繼續推進,仿若海潮湧過半島。不到一百跨,九十跨,八十跨。他瞥向科斯卡,對方依然笑得像個神經病。何時才下令開火呢?六十跨,五十……

“就是現在!”斯提亞人咆哮,“開火!”城上的弩同時發射,一片響亮和聲。箭雨插在盾上、地上、屍體上及任何遺憾地暴露出身體部位的古爾庫人身上。戰士們跪在城垛後重新裝填,緊張地擺弄箭矢和弩柄,弄得滿頭大汗。鼓點節奏加快,愈發緊迫,那些盾牌渾不在意地越過滿地屍體。但盾牌後的人看著腳下屍體一定不好受,一定會擔心自己的命運。

“油瓶!”科斯卡大叫。

有人從左邊某座塔樓擲出一個插有點燃燈芯的瓶子,砸在一面柳條盾上,火勢頓時蔓延。盾牌很快燒成棕色,然後成了黑色,搖晃,傾斜,最終完全倒下。一個士兵號叫著沖出來,胡亂揮打烈焰熊熊的胳膊。

燃燒的盾牌掉在地上,暴露出一整隊古爾庫士兵,他們有的推著裝滿石頭的推車,有的扛雲梯,還有的身披甲胄、手執弓箭與利器。現在他們發出戰鬥的呐喊,舉起隨身盾牌護體,跑Z字繞開屍體,邊射箭邊朝城墻猛沖。他們捂住中箭的臉面。他們慘叫不已。他們爬行、喘息、咒罵。他們哀求、呐喊、嘶吼。他們潰逃,卻被紛紛射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