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琴傳

曲亭馬琴,非尋常稗史家也。其人則嚴毅方正,其學則宏博精通,其文章則詭奇變化,光怪陸離,非漢非和,不古不今,新創一體,後人極力模仿,無片語相似者,亦可謂豪傑之士矣。

曲亭,姓瀧澤氏,名解,字瑣吉,小名倉藏,後改清左衛門,晚削發稱篁民,曲亭其號,江戶人。父曰興藏,仕幕府士松平信成為家宰,生三子,馬琴其季也。父歿,兄興旨嗣,以事致仕。馬琴甫九歲,留仕小主。馬琴幼好讀書,又喜稗史野乘,晝夜不釋。小主驕而暴,動虐使之,馬琴不懌,夜書徘歌於房壁曰:“木枯仁思立,計利神乃旅。”遂逃去,時年十四。兄興旨仕戶田氏,聞之論示再三,薦之主為徒士,非其好也,無幾辭去,更歷仕幕士數氏,皆不終仕而去。寓醫官山本宗英家學醫,又受經龜田鵬齋,皆不終學而罷。寓小說家山東京傳家,京傳愛其才,待之甚厚,馬琴慨然曰:“吾不能為官為醫,又不能為儒,寧作稗史小說,著名後世,亦一快事矣。”乃始著一書,日《壬生狂言》,京傳一見,驚嘆日:“從今二三十年,世不復說老夫也。”時寬政三年雲。書肆蔦屋某聞之,延寓其家。

馬琴身長六尺余,容貌魁偉,有角牴長某,來見日:“子從余,必揚名海內。”馬琴笑不答。蔦屋叔父家在妓館側,以媒嫖為業,有女甚美,欲以馬琴為婿。馬琴曰:“妓家何異乞盜,忍以父母遺體汙之乎?”遂辭去。寓飯田街,以著述自給,然未足糊口,乃為人看守僦舍。居五六年,所著次第行世,文辭絕妙,引證精博,海內莫不讀馬琴之書焉,而《八犬傳》最著雲。書賈雕工,日踵其門,待一紙成刻一紙,一篇成刻一篇,萬本立售,遠邇爭觀。三都七道,邊陬僻邑,公侯貴富,士女農商,道小說必稱《八犬傳》為巨擘。

蓋馬琴意,仁義八行,人倫之大道也,然婦女老幼,武人俗吏,不講聖經賢傳者,不知其為何物,若欲使其略領大旨,莫善國字小說焉,於是賦八士各以其一,或推行事而明之,借言論而精之,間有涉神異怪誕者,未嘗不以勸善懲惡為基也。比之《水滸》之煽亂,《西遊》之玄怪,《金瓶》之導淫,其相距豈啻霄壤已哉!且夫世之儒生,明目張膽,口說詩書,以維持世道為任,然其言論迂闊,不切於人情,其書雖多亦何益?嗚呼!是《八犬傳》之所以大有效於世也。

馬琴既以著述為家,所著無慮二百五十余種,下筆立就,文不加點,家漸饒於財。先是嗣子興繼業醫,與馬琴別居。馬琴又養子勝茂,妻以長女,稱瀧澤氏。蓋馬琴兄興旨早世,以興繼為其後也。無幾,興繼病歿,子尚幼。馬琴著述益力,年七十余,患眼殆盲,不得作字,乃口授興繼婦土木村氏寫之,句煉字琢,絕不見代稿之跡也。既而嘆日:“余著述數十年,藏書萬余卷,不幸嗣子歿,寡婦幼孫,煢煢無依。余一朝溘焉,子孫寒餓,後悔無及矣。”遂鬻其書得三百余金,入貲以孫興邦為幕府下士。又作壽藏於小石川深光寺,自撰法謚,曰著作堂隱譽蓑笠居士。馬琴篤於追遠,以深光寺為其祖先塋域,香火祭奠,略無虛月。又著《吾佛記》,起遠祖瀧澤覺傳盡孫興邦,詳悉曲盡,雖外戚疏親,記載靡遺。先是興繼歿,為作《後為記》,審其性行履歷,並藏於家。《八犬傳》起筆於文化十一年正月,成於天保十二年八月,凡二十八年矣。明年壬寅六月,幕府大行新政,以稗史小說淫猥濫俗,命禁之,而馬琴所著,則不問也。嘉永元年十一月六日歿,年八十二。

馬琴少年豪宕不羈,後改行,老益方正剛毅,不與世俯仰,與人友,或一言不合,終身絕交,其孤峭如此。孫興邦稱太郎,號琴鶴,後祖一年歿,年二十五,無嗣。母土木村氏,養某氏子承祀,妻以次女。土木村氏名路,紀藩老三浦氏醫員元立女也。二十二歸興繼,生一男二女,三十而夫歿。氏有節操,善事舅姑。姑會田氏,年七十余,奇妒,興繼歿後,馬琴命氏幹家事,姑不懌,動虐之,氏循循謹,姑不能如之何也。又解文字,馬琴患眼,口授著述,不誤一字。既而舅與子並歿,氏哀痛不止,而及義子嗣家,為經理家事,如馬琴在時,年五十余歿。先是馬琴日記家事,毫厘不失,氏亦繼之,其文章辭氣,仿佛舅氏雲。

(依田學海《譚海》卷之一)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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